“啪啪啪!”安靜的巷子裏響起一連串掌聲。
男人笑眯眯地鼓起掌,“沒錯,你說的全對,小朋友,我覺得你很有當刑警的天賦,有沒有考慮過之後讀警校啊?”
“不要。”平井彎腰,撿起那塊石頭,看也不看地往回一拋,“收好,犯罪物證。”
男人伸手,輕鬆地抓進手心,“哎?爲什麼?我覺得你有稱爲破案天才的潛質!”
平井站在小水窪裏,他垂下眼,看了看自己溼漉漉的指尖,還有在地面反光裏,印出的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半晌無聲。
“我不適合。”
平井若無其事地轉身,路過男人身邊時,側過臉開口道,“走吧,我們去找嫌犯。”
“哎?這就知道了嘛?”
————————————
渡邊長治睜眼躺在牀上。
他睡不着,只要一閉上眼,眼皮上就會浮現女人慘白猙獰的臉。
他只得睜開眼,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只有一盞盤成蚊香形狀的燈,還有發黴的四角。
眼睛適應黑暗後,光影留下的只有灰度的色差和黑色的輪廓,夜晚開始變得清晰。
渡邊盯着四角,卻總覺得那毛茸茸的邊緣像極了女人散落的髮絲,那延伸的斑點似乎在像周圍擴散蔓延……
“咚咚咚!”
“咚咚咚——”
隔壁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雨聲漸歇,這聲音在靜夜顯得格外嘹亮。
渡邊翻了個身,牀板發出“嘎呀”一聲。
這下他更睡不着了。
隔壁住的女孩叫娜美子,是個高中生。明明是個高中生,卻經常半夜回家,渡邊有時路過撞見,還能見到女孩濃妝豔抹,渾身菸酒氣息的模樣。
若是這樣判斷娜美子是個壞女孩,那便大錯特錯了,渡邊一開始也對這女孩有成見,後來見面次數多了,女孩送過他做多的便當,他也幫女孩修過壞了的紗窗,一來一回間,渡邊知道娜美子家有個賭鬼老爸,常年不回家,卻總把一屁股麻煩惹到家裏來,女孩爲了還賭債,同時也爲了自己生活,不得已才……
“渡邊大叔連自己的人生都沒有處理好,就不要去插手別人的生活啦。”女孩抱起小咪,亮閃閃鑲嵌着水鑽的指甲在貓毛下閃閃發光,“不如照顧好小咪,你說是吧,小咪?”
渡邊也曾勸過她,也想過乾脆自己贊助一點錢給對方——可就如女孩所說,他連養自己和小咪都很困難,哪裏有錢去資助別人?
他擡眼,卻看到小咪毛茸茸的身影趴在窗簾的縫隙處,正扒拉着簾子,小臉朝外看着走廊。
“小咪?”渡邊輕聲叫喊,他伸手拍拍牀,“過來,別看了。”
娜美子八成是又喝多了,正在拿頭“敲門”呢。
以往的他可能會出門關照一下,可他今天實在是太累了,累得一根指頭也不想動,他也太怕了,怕極了多管閒事帶來的衝擊。
“沒人嗎?”他剛閉上眼,突然聽到走廊裏傳來男人的模糊聲音。
“不是娜美子?”渡邊一個鯉魚打挺從牀上彈起。
“嗷嗚?”小咪嚇了一跳,耳朵詐起,回頭看了眼,是又在抽風的主人,小貓咪見怪不怪地舔舔爪子,繼續注視門口陌生的兩個人類。
渡邊一把撈住貓貓,湊上一隻眼,順着那縫隙向外看。
門外的廊燈昏暗,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像是在毛玻璃下的剪紙畫,看得不甚分明,渡邊揉揉眼,總覺得高個子的男人在看他——
可對方分明背對着他,連頭也不曾回!
突然,停留在門口的矮個人影停下了敲門的動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過來。
——那雙眼睛!
渡邊的大腦停止運轉,“唰”地把那一絲縫隙用簾子遮住。
“呼——呼——”他背靠着牆壁,慢慢滑坐下來。
就算記性再差,他也絕不會忘記這雙碧綠的眼睛!
怎麼回事?他心跳如擂鼓。
對方此時此刻應該在警局纔對吧?難道說是排除嫌疑出來了?可又是爲什麼會出現在他家門口???
不會……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他腦中飛速成型?
“不會是來殺人滅口的吧?”門外突然傳來少年的聲音,“大叔,你不會是在這麼想吧?”
“咚咚咚!”輕緩、平穩的敲門聲在自家門口響起。
“我們在查案子,麻煩大叔配合一下。”
聲音暫停了兩秒,似乎在給他考慮的時間,緊跟着響起的是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那語調末尾帶着勾,聽起來就不怎麼正經的模樣:
“給你三秒鐘的時間考慮哦~畢竟人命關天嘛,三秒之後我們就會採取強制手段啦~”
他住的這個地方的治安一向不怎麼好,入室搶劫,撬鎖盜竊都是家常便飯,渡邊對於這些手段早有防備,別看他這扇門普普通通不怎麼起眼,其實早就被他加裝了不少防護措施,別說是竊賊,黑/手/黨來了,一時半會兒也沒法破解。
渡邊長治摸摸懷裏炸毛的橘貓,一聲不吭,裝死到底。
“三……”
“砰!”好似一聲炸雷,又像是子彈在耳邊爆開。
渡邊緩緩地,呆滯地轉動眼球,腦袋慢半拍地扭過去。
他看向大門——
在如煙花般四散的金屬碎屑中,銀髮男人低首穿過洞開的門板,跨過門扉,站定。
他環顧了一圈,舉起手,友好地衝着地上癱坐的渡邊擺了擺,“嗨,這位朋友,你還好嗎?”
“他不好。”緊跟着進來的是清澈熟悉的少年音。
穿着寬大襯衫,挽着褲腳的少年赤着腳,越過男人,來到渡邊面前,他比之前見到的時候體面,乾淨多了。
“如果你願意這個時候就告訴他你會全額賠償這扇門並且給予相應的精神損失費,我覺得他會好一些。”
少年蹲下身,那雙和之前無二的綠眸與渡邊對視,“願意和我們聊聊嗎?事關……隔壁女孩的生死。”
渡邊涌到喉嚨口的拒絕全部嚥了下去。
懷裏的小咪扭了扭,從男人健碩的雙臂中溜出,繞着少年踱步轉了兩圈,昂起頭顱,用鼻尖碰了碰少年的小臂。
“嗷嗚~”它嬌滴滴地叫了一聲,側臉蹭蹭少年冰涼光滑的手臂。
平井眨眨眼,在渡邊一臉“吾兒叛逆傷透我心”的表情下,搓搓小貓咪的頭,把對方抱進懷中。
貓咪的身上是溫暖的,柔軟的,呼吸間翹起的鬍鬚會像微風一樣拂過肌膚,平井不自覺地把小咪抱得更緊些。
“我不是追着你過來的,不過你正好在,我們也少跑一趟。”平井解釋,“我們在調查今天下澤的那起命案,你隔壁那位女孩正在和‘殺人犯’在一起,爲了她的安全,請務必回想一下,她平時喜歡待在什麼地方,或者最近經常去的地方。”
平井嘴裏問着,伸手拉下燈繩,光明降臨,他一眼就看見角落小方桌角上一個小小的水鑽。
那顆小小的劣質仿鑽在白熾燈下折射着光。
平井的眼睛從桌面、板凳掃過,落在地板上經年累月的拖拽痕跡上,又落到窗臺上一疊廢紙中粉色的一角。
“她昨天和你一起喫的飯嗎?”平井走上前,拾起了這粒水鑽。
“對……不對,你怎麼知道?”渡邊訝異。
“這麼小又容易滑落的東西,再移動一次桌子,就會滾落到地上。加上你房間裏僅有的一個板凳和不富裕的空間,你應該是每次喫飯時都會拖拽桌子到牀邊,坐在牀上喫。那板凳可承受不住你的身材……這應該是那女孩的板凳,上面還有她塗指甲油時不小心沾到的痕跡。”
平井說到這裏,頓了一下,“你們昨天也一起喫晚飯了,她有給你講她今天要去見網友的事嗎?”
渡邊的腦子裏像是有柄鐵錘重重砸了一下,他張了張嘴,“講、講了!娜美子說她今天約了網友,就不和我一起喫晚飯了,還說如果順利的話,可能會早點回來,問要不要給我帶喫的。”
平井似乎是很習慣在他發言之後對方那副詫異的姿態,他瞥了眼渡邊,開口:“抱歉。”
風從洞開的門扉刮進,從衣襬灌入,少年身後似展開白色的雙翼。
他抱着貓咪,看着男人把打暈的渡邊丟到地上。
“他身上沒有咒靈的氣息……你剛纔不僅撒了謊,還有話沒說完。”男人的髮絲在風中微微晃動,“那個叫娜美子的女孩,不僅僅是受害者的身份吧?”
少年的上半張臉隱沒在被風攪亂的髮絲裏,陰影蓋住了他的雙眸,乾淨利落的下頜線條被掀起的白襯衫衣領蓋住一般,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和緊抿的、發白的脣。
“……她,纔是真正的‘兇手’。”
風將話語模糊,斷斷續續地傳遞到耳朵裏。
男人勾起嘴角,露出了個滿不在乎的笑,“嗯,所以呢,這叫天道好輪迴,輪到她出事?”
少年斜睨他一眼,“這麼說也沒錯,但更準確點說叫——自作孽不可活。”
妄圖將詛咒轉嫁給他人的人,揹負上殺人的罪名,卻仍逃不脫最後的折磨。
少年把昏迷的渡邊往旁邊推了推,把嗷嗷叫的小咪塞進主人的被窩。
“走吧,我們去隔壁看看。”
——看看娜美子的遇害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