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仁站起身,含淚對衆人施了一禮,“各位對我的情義,江仁感激不盡,只是現在不宜聚集,若有人因我染病,在下就罪孽深重了!

    各位請回去吧!”

    “我們不會回去,將軍若要責罰,我們大夥一起幫你擔着!”

    “對!我們不回!要回一起回去!我們要你活着!”

    …………

    江仁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保不住母親屍身,我絕不苟活!

    各位不必爲我悲傷,這兩日我內心受盡煎熬,生不如死,還不如一死解脫,還能去侍奉母親。

    求各位兄長賢弟,照顧一下我的妻子和稚子幼女,來生,我再報答各位的恩德!”

    江仁含悲帶泣的託孤之言,更是引的不少人流淚。

    “法不外乎人情,現在墳基本刨完了,留這一座,也不會造成什麼影響。

    江孝廉以身殉母,孝感動天,大將軍念其孝行,法外施恩,定會傳爲美談。

    反之,必會讓天下人心寒,大將軍的英名也會受損!

    求大將軍保留老夫人屍身!”

    “求大將軍保留老夫人屍身!”

    “求大將軍保留老夫人屍身!”

    一時間,情緒激動的衆人羣高舉手臂,齊聲吶喊,呼聲震天!

    這哪是求,分明是威逼。

    衆侍衛齊聲喝斥,讓衆人安靜,可沒有一個人理會,反而越喊越大聲,聲音傳出老遠,附近挖墳的人紛紛停下手,往這邊觀看。

    李友“鏹”的一聲,拔出腰間的佩刀,大喝道:“肅靜!”

    侍衛也齊齊拔刀,可衆人對刨墳的憤慨,和官府強制搜人的怨氣,全在今日被激發出來,早就沒了理智,個個覺得自己是正義的化身,是拯救道義的英雄。

    不知誰喊了一聲:“不成功便成仁,我等死諫,以喚大將軍的醒悟!”

    “對,要殺便殺,我們徽州的讀書人,是有氣節的!”

    李友看他們越來越過分,大怒,突然往說話方向疾走幾步,揮刀劈過來,人羣裏齊聲尖叫,紛紛往後退去。

    卻見一棵碗口粗的香樟樹被攔腰斬斷,樹身向着人羣方向慢慢傾斜,樹附近的衆人一下跑個精光,緊接着,樹身帶着風,“噗”的一聲倒了下去!

    衆人都是讀書人,哪見過這等陣勢,這麼硬的樹被一刀斬斷,這要砍到人身上,不得變成兩截啊!

    周圍鴉雀無聲,衆人都心有餘悸的看着這個怒氣沖天的莽漢!

    李友瞪着銅鈴般的大眼珠子,厲聲道:“說了讓你們肅靜,你們在將軍面前吵吵嚷嚷,成何體統!

    怎麼讓將軍說話!

    誰再大叫大嚷,不守規矩,我就……”

    “李友!”趙昀打斷道。

    李友立即收斂了神色,轉身施禮道:“屬下在!”

    “把刀收起來!”

    “是!”李友把刀收回鞘裏,站回趙昀身後。

    衆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趙昀道:“大家有話,等江孝廉說完,你們再一個一個的說,我一一答覆。

    誰再大叫大嚷,或是胡亂插嘴,一律按破壞防疫罪處置!”

    衆人還未從驚懼中回過神來,面面相覷,無人言語,江家族長怕有人真死在這,忙向前應了聲是,並命江家人不許出聲。

    趙昀轉頭看向江仁,冷聲道:“江仁,我能體會你爲人子的心情,也知道你母親的不易。

    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該好好活着纔是,你若死了,你母親辛苦撫養你的意義何在?

    你既知寡母撫養孩子辛苦,又爲何讓你的妻子去做寡母?

    還讓你年幼的孩子失去父親?”

    江仁眼淚決堤而下。

    “我知道你並不是真的想死,你是想以死逼迫我,讓我改變主意,你覺得,我是可以被脅迫的人嗎?

    你即是孝廉,就該知道,孝廉並不只是孝敬親長,還有廉能正直的意思,一個正直的人,該做出今日這樣的糊塗事嗎?

    墳雖刨了九成,但還有幾百戶,而且每日還在增添,若人人都像你這樣以死相迫,防疫還怎麼做?

    你母親生前被疫病折磨的痛苦,難道你想讓別人的母親也遭受一遍?

    你痛失母親的痛苦,也想讓別人的兒子承受一遍嗎?”

    江仁用袖子抹了下眼淚,血紅的眼睛看着趙昀:“大將軍,螻蟻尚且偷生,我怎會想死,我忍心讓我的孩子沒有父親嗎?

    可我更不能當一個不孝之人!

    明日就是年三十,是迎先祖回家祭祠,闔家團圓的日子,大將軍卻強命親兒焚母,這跟要我的命有什麼區別?

    聽聞大將軍侍母至孝,從不讓老夫人受半點委屈,怎麼就能讓別人的兒子做出大逆不道的事呢!

    我是將死之人,也不怕冒犯大將軍,我想問問大將軍,如果是您,您會狠的下心,做出焚燒親母屍身的事嗎?

    您做不到的事,怎麼能強求別人去做呢?

    還是您覺得,我們徽州子弟都是沒有氣節,沒有血性,看到板子就忘了孝道的孬種?

    板子能打破人的皮肉,卻打不服人心,也打不垮人的孝義之心!

    我是怕死,我還怕疼,可我今日就想死在板杖之下,讓大將軍看看,我們徽州也有寧死也不會冒犯母親的人!”

    趙昀面無表情的看着江仁:“你做不到的事情,怎知別人做不到?

    我趙家人世代以忠孝節義爲本,我父親更教導我以家國百姓爲先。

    他生前常說,爲將之人戰死沙場是常事,也是爲將者的榮耀,不論最後是馬革裹屍,還是屍骨無存,都不准我爲他報仇,唯恐我因報私仇而誤國誤民。

    我母親也教導我,自家事,事小;國家事,事大;凡事萬不可因小失大!

    我趙家人無論何種境況,都不會因自家人、自家事妨礙國家大義,更不會做出抗旨不尊的事來!

    不單是我趙家,我相信很多人,都不會因個人得失,置別人的生死於不顧。

    我相信你母親也是深明大義之人,如果她在天有靈,看到她守護一生的兒子,要因她即將腐爛的屍身,不惜自毀,不惜讓妻子守寡,不惜她的孫兒孫女失怙,甚至要毀掉事關幾十萬,甚至幾百萬百姓性命的防疫大計!

    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者。

    而你呢?愚孝!糊塗!打着孝道的名號置道義於不顧,置江家於不仁不義之地,你這個不孝子死了,有什麼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有什麼臉面侍奉你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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