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愔上神?”
據云霽所知,三界之中,一頭銀髮,且境界如此之高的仙神,找不出第二位。
這離愔算是位隱世高人。因某些不爲人知的緣故,離愔儘管是一位鮮有敵手的上神,卻在三界中極爲疏離,神出鬼沒。
由是雲霽早就聽過他的大名,卻不知他長什麼樣子。如今一見,倒確有高人之風。銀髮白衣,腰佩紅梅。面目俊雅,卻從眉目到身板,皆給人一種很難忽視的單薄。
“你就是雲霽?”
離愔視線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應是沒什麼大礙。”
雲霽自己也是醫者,自然清楚身體沒什麼事,“見過離愔上神。不知上神將我帶到這裏,所爲何事?”
離愔繼續擺弄着桌前的東西。雲霽這才瞧見,他面前擺着不少紙條木片,排列有序,似是自有章法。
“我有求於你,順便,救你一命。”
順便……救她一命?
雲霽一怔:“什麼意思?”
離愔皺眉,似乎覺得有些不好解釋,“你知道你爲什麼會是魔尊嗎?”
這個問題這兩天雲霽翻來覆去地想,也不曾想出結果:“不知。”
“因爲魔氣。”
離愔略微眯眼,全然不去收斂周身幾乎要逸散出來的惡念,哪怕隔着段距離,雲霽都覺得經脈有些刺痛。
“魔氣關乎極可怕的東西,天君忌憚,所以要儘早除掉。”
雲霽從未聽過這些,心裏咯噔:“什麼極可怕的東西?”
然而離愔搖頭:“現在爲時過早。你只需知道,天君要捉拿你,正是懷疑你與那東西有瓜葛。若真將你抓住了,絕不會手軟。”
雲霽皺眉,到底是什麼東西,竟能讓天君如此忌憚?
離愔像是不想在這個上面多說,讓雲霽坐在他對面,宿螢則坐在另一側。
“有求於你的事回頭再說,先給你測算一番。”
雲霽擡手:“等等,離愔上神,我說過我答應你們的請求嗎?”
離愔手中動作一停,不緊不慢道:“你不會不答應。”
“爲何?”
離愔已經擺好了所有木片,修長手指在木片中靈活穿梭翻折,動作節奏有度,很是賞心悅目。
“因爲這是你保命的唯一法子。若你不加遏止你的魔氣,不出五年,你必會被反噬而死。”
說話間,離愔竟已開始測算。木片翻動,宿螢根據他念出的,在一旁籤子上寫字。
最後一塊木片歸位,籤紙也寫到了最後。
宿螢將寫着卦文的籤紙遞給離愔,離愔幾眼掃過,遞給雲霽。
雲霽甚少見人測算,也從未給自己測算過,如此一來還有些新鮮。然而當她看向卦文,頓時一頭霧水。
“華燈綴夜,玉入鬼門,三生祥瑞,水宮無道。”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雲霽將籤紙遞回去:“何解?”
離愔並沒有接,示意雲霽自己收着回答:“這得靠你自己去尋,我也不知。”
雲霽覺得匪夷所思,竟還有人只管算不管解的:“這怎麼尋?這指的是某一日,某個人,還是某樣東西?上神,既然您有意幫我,便幫人幫到底唄?”
宿螢拿眼神詢問離愔。雲霽見狀,微微一笑:“您多說一些,我在幫您做事時,自然也多上一份心。若我沒猜錯,想請我辦事的應當是宿螢上仙的吧?宿螢上仙的請求……和塗山狐族有關?”
看到宿螢瞬間變冷的眼神,雲霽知道自己猜對了。
她想起來自己在何時聽過宿螢的名字了,除了是離愔上神唯一的弟子,大約一兩百年前,這位安安靜靜的上仙隻身提劍闖上天界,爲被天界處決的塗山之主討公道。
也不知她在天界發生了什麼,反正她毫髮無損地離開,之後便銷聲匿跡。
雲霽未曾想過會在這裏見到她,也不知道她有什麼請求。說起來她和塗山從未有過接觸,能幫上什麼忙?
宿螢得了離愔眼神,開口解釋,語氣很簡短:“師父的卦文所指都是同類事物。我要找塗山至寶三生鎖,也許是‘三生’二字對應。”
“塗山至寶?”雲霽眼睛轉了轉,“所以那卦文指的,多半是器物。”
三生鎖這個名字略顯陌生,但塗山至寶,雲霽曾聽手下說過,已經遺失多年了。
“宿螢的事,時機未到,你不必着急。”離愔說着,再次掐指算了算,語氣淡淡,“去凡界吧。”
凡界?
……
雲霽接過宿螢遞來的一杯茶,看着她氣定神閒地在對面坐下,慢條斯理喝茶。
此番她與宿螢一同來到凡界大昊國的都城裕安,才發現離愔除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跟婆婆打了招呼,還已經備好了居所,買下了最爲繁華的東榮街上,一個正準備轉手的鋪面。
鋪面是個茶樓,畢竟只是暫居,兩人便沒多整修,保留了小樓原有的裝潢,一樓寬敞的大廳,二樓是房間。
這小樓造型雅緻,據說幾年前有文人墨客經過,一時興起給小樓提了匾額,名爲“弦朔閣”。雲霽與宿螢都覺得名字不錯,便留下了。
離愔離開後,雲霽少了對他身上奇怪惡念的忌憚,多問了宿螢幾句。他們來找她的緣由,同樣是離愔的卦文,得了“詭雲鬱灘”四字。魔尊雲霽和夭妄灘近日在三界鬧得甚囂塵上,指向可以稱得上相當明確。
而宿螢所求雲霽,則是在以後幫她復活塗山之主,狐妖王孤月。
“復活?”雲霽手中茶杯險些沒拿穩,不太確信地重複了這三字。
首先,復活一事哪怕在仙界也並不常見。一般救人性命,最嚴重的情況便是該人肉身被毀,元神破碎。這種情況也未必能夠將人救回。
但照宿螢所說,孤月肉身完好,但元神被毀。在雲霽的認知中,這種就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除了修補元神,還有一種法子。”宿螢黛眉微蹙,“傳說中的三生鎖。”
三生鎖是過去塗山的至寶。三生鎖,鎖三生。相傳有情人如果能得到三生鎖的承認,便能夠將命格鎖在一起,同生共死。天涯海角也能相愛相知。
按照這個道理,用三生鎖鎖了命格的愛人,一人身隕,另一人也不會獨活。
但宿螢要嘗試的則是,在一人已死的情況下,將那玄之又玄的命格捆綁,用生人命格將死人的命拽回來。利用命格重塑元神,從而真正意義上的復活。
“你確定是你拽他,而不是他把你拽下去了?”
宿螢沉默片刻:“卦文說,你能幫我。”
雲霽朝天瞪眼。她好大的能耐啊,她自己都不知道。
宿螢沉悶,雲霽見沒什麼要說的了,放下茶杯,打聲招呼便出了門。
宿螢看着她的背影,心說這是雲霽第三天這個時辰出門。
……
初來凡界,雲霽還有幾分新奇。過往她多居於海島上,就算偶爾去別處仙域,也甚少見到街市熱鬧紅火的景緻,行人如織,買賣吆喝,酒樓客棧,好一派市井氣。
凡人生活在這種熱鬧安寧的地方,平平順順,倒也不錯——
“這位姑娘,我看你印堂發黑,面色蒼白,怕是有不祥之兆,血光之災啊!”
雲霽:“……”
雲霽轉頭想瞧瞧是誰尋她晦氣,就見旁邊一個乾乾瘦瘦的青袍道士,正緊緊盯着她看。
這條路上人不多不少,道士聲音不算大,卻也不算小,周圍五六個路人都聽到了這句話,頓時一扭身子離雲霽遠點。還有的看向道士身後兩個面無表情的壯漢,咽口唾沫趕緊走遠。
雲霽盯着那個道士看了片刻,這人面容枯槁,神情倨傲自滿,彷彿周遭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三角眼睛如毒蛇一般好似泛着冷光。
片刻後,衆人就見雲霽動了,手伸進荷包裏掏了掏,拿出一塊相當小的碎銀子,扔在道士腳邊,轉身走了。
道士:“……”
周圍人見那道士臉色陰沉,趕緊作鳥獸散。後面那倆壯漢可不像是喫素的,這姑娘怕是要倒黴了。
然而道士並未發怒,彎身捏起那塊銀子,擡頭毒蛇似的眼睛盯着雲霽背影,兩根枯槁手指間的碎銀透出一絲黑色。
“認錯了……”
雲霽心道果然如仙界傳說的那般,凡人騙人的把戲層出不窮,不可輕信。
只是騙就騙吧,這嘴也忒毒了些!
一個凡界老道士,雲霽自然不會放在心上,繼續在街上閒逛,忽略過路人看向她的頗奇異探究的目光,哪怕在人羣中也如游魚一般,不碰分毫的同時步速不變,這般溜溜達達出了城。
雲霽徑直走,路上的人漸漸少了,她彷彿清楚要往哪裏去,走過兩個岔路,進了路旁的林子。
從細密的林中走過,一片葉也未曾沾上。在雲霽停下的同時,枝梢輕動,風聲漸起。一人悄然出現在她面前。
“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