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府。

    朝中對季遠的彈劾已經傳遍了整個裕安,季府中人自然也是都聽說了。

    自那之後,無論季遠走到哪裏,都能感覺到旁人看着他的目光怪怪的。或是惋惜或是詫異,偶爾還會有避之不及。

    “耽迷妖孽”。

    其他幾句,季遠都能辯白幾聲,可唯獨這個,他總不能說“雖有妖孽,卻無耽迷”吧?

    他也多少聽過城中駐守仙門的手段,只要是妖短期去過的地方,都能被他們搜出妖氣來。一旦讓他們發現了灼灼,便將坐實他“耽迷妖孽”的罪名。

    所以,他現在應該做的,是儘早讓灼灼離開,至少在有人真的來搜查之前,去掉他身邊所有與妖有關的痕跡。

    季遠站在自己院子門口,透過拱門,看着院中那棵開放正盛的桃花樹。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花開得似乎比往年多了許多,也豔了幾分。

    花枝隨風輕輕搖動,一朵桃花被吹到空中,飄飄搖搖,剛好落到他面前,被他接在手心。

    季遠盯着那朵桃花,花瓣還未完全盛開,嬌豔含羞,小小一朵在他手心,溫順乖巧。

    “喲,這不是大哥嗎?”

    季遠正蹙眉思索,卻聽到背後一個大着舌頭的聲音。

    他不回頭也知道,是他那個不學無術的弟弟,季違。

    季違沉迷酒色,還是庶子,彼時被季遠壓得擡不起頭。現如今一見他受挫,便迫不及待地找上門。

    心中暗罵“無恥小人”,季遠回過頭,冷冷淡淡問:“做什麼?”

    季違衣衫凌亂,臉色酡紅。剛一靠近,季遠便聞見他身上濃濃酒氣和脂粉味,一陣反胃。

    同樣是女人,灼灼身上就是清甜的桃花香。天生一雙桃花眼不施粉黛,很有懵懂的媚意。

    意識到自己又在想灼灼,季遠覺得不對,輕輕甩了甩頭。

    季遠的反常,讓季違頓時找到落井下石的基點:“你管我做什麼?”

    季違踉踉蹌蹌上前幾步,搖搖晃晃搭季遠肩膀,由於站不穩,幾乎是重重推了他一把:“你還有什麼風光的?你的醜事全裕安都傳遍了!”

    “我有什麼醜事?”季遠冷笑一聲,揮開季違的手,“不過捕風捉影,倒輪得到你在這耀武揚威?”

    “季遠?你以爲還是從前嗎?現在,你和我,都一樣!不,你比我更不可理喻,你被妖精迷惑,什麼噁心的東西你都下得去嘴……”

    季遠猛然薅起他的衣領,將他重重扔在旁邊牆上,面色如霜寒:“你不配指責我。”

    季違本就醉酒,這樣一摔,更是歪在牆上,一時半刻站不起來。

    “若是父親知道你在這裏胡說八道,你就休想再出門廝混!”

    季遠冷冷甩下一句,揮袖進了院子。

    季違腹中翻江倒海直想吐,卻也不忘朝院內大喊:“季遠!你心裏有鬼!你什麼都不是!”

    季遠重重甩上房門,努力剋制住氣得發抖的雙手。額頭上冒出青筋,一向和風細雨的臉上陰冷異常。

    他不近女色,一心只求官路亨通,爲了求娶高陽侯的女兒,多年來他身邊連丫鬟都沒有。就因爲這個桃花妖,他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連季違都敢輕慢他了。

    他什麼都沒說,幾步過去,抓住她的手腕回到房裏,強硬地攬在懷裏,狠狠吻住,將她壓在榻上,彷彿要發泄他心底所有的陰暗與欲。

    灼灼發出幾聲驚訝的嚶嚀,有點難受,但仍順從地迴應他。

    ……

    幔帳圍得嚴嚴實實,帳中光線昏暗,季遠緩緩坐起,披上中衣,卻感覺灼灼輕輕握住他的手指。

    他回頭,看到灼灼甜蜜地望着他,慢慢地倚回去。

    感覺她的臉小幅度地在他頸肩磨蹭,他的手緊了緊,問出了從初次見面便繞在他嘴邊的問題。

    “你喜歡我什麼?”

    灼灼眨眨眼,有些沒反應過來:“我同你說過了,前世你我便心意相通。我從來到凡界後便一直

    在找你。”

    她將手輕輕覆上季遠的臉:“怎麼了?是發生了什麼嗎?”

    季遠看着倒映着他的影子的桃花眼,緩緩搖頭,又問:“我的前世,是什麼樣子的?你爲什麼會喜歡?”

    他似乎很執拗於這個問題。

    灼灼長長的睫毛緩緩顫動,她想了想,靠在季遠肩上,慢慢地說。

    “我的師父很厲害,而因爲我本體是妖,其他人覺得我沒資格當他的徒弟,所以,有些受排擠。”

    季遠沒說話,依舊臉色沉鬱,任她靠着。

    “那個時候,只有你對我不一樣。你對我很溫柔,幫了我很多忙,所以那時候,我就喜歡你了。”

    “可後來,我搞砸了事情,你爲了保護我,被罰到了凡界……”

    灼灼神色有些低落,似乎觸到了心中的難過,抱着季遠的手更緊了一些。

    季遠沒有安慰她,也沒有回答。他還是坐着,溫柔地摩挲灼灼的手,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冷。

    他輕舒一口氣,慢慢地閉眼,對懷中的灼灼低聲道:“我想喝你泡的茶,名叫‘桃雨’的那個。”

    那個茶他喜歡得緊,他也尤其喜歡看灼灼爲他泡茶的模樣。彷彿只有這樣,他才能強迫自己,忘記那些連他自己都覺得無恥的念頭。

    ……

    但仍有一個人看到了季遠的眼神。

    雲霽在季遠剛開始說話的時候,看到了這段畫面,首先被眼前的情狀辣得不忍直視。

    其實她一直很好奇,江渚,還有其他的青霧門人,在入魂的時候撞見這事會怎麼辦。

    青霧,作爲雲島之中接觸外人最多的一個汀島,見識最多,八卦當然也最多。

    偶爾雲霽去青霧汀找人,時常聽見那些門人湊在一堆,偶然幾句飄到她耳中,不是哪位著名仙人恩怨世仇,就是勁爆八卦。

    饒是雲霽,有時都會產生知道太多命不長的想法。

    雲霽還記得,上次落華鈴讓她看到的畫面中,她察覺龍文真君看向灼灼的目光與季遠很像,像在貪婪。

    而現在,她意識到了二者的不同。龍文始終把灼灼當做奪取桃絡丹的工具。而季遠,則是佔有、愛憐、憤恨交織。

    雲霽回到房間裏,取下窗上的落華鈴,叫出鬼臉人出來,讓她去季府,將落華鈴交到灼灼手裏。

    她下意識覺得,這東西還是在灼灼手裏比較好。

    ……

    龍文真君的轎子高調地在城裏轉了一圈,在高陽侯府停留了一陣,又大搖大擺回了宮。

    沒過一會兒,城中便傳開了,高陽侯府退掉了與季府的親事。

    一時間,無數人都在說,季家的季遠,怕是真的要完了。

    城中謠言四起,而本該在轎子裏招搖過市的龍文真君,卻帶着兩個隨從,神不知鬼不覺地去了城外雲微山。

    雲微山是距離裕安城最近的一座山。山頂有座寺廟,平日裏往那走的人不少。

    只不過,這山陽面平緩,陰面陡峭。人基本都在陽面的山路上,陰面人煙稀少,連動物都不多。

    龍文真君轉到陰面,讓兩個隨從擡上了半山腰。

    這兩個隨從,便是宿螢與雲霽曾注意過的,龍文真君身邊那兩個身手不凡的人。

    山腰處,穿過陰森森的樹林,有個小山溝。山壁上有好些個山洞。龍文真君停在一個山洞前,看着黑洞洞的裏面。

    兩個隨從在他身後,冷眼看着他。其中一人開口道:“你最近做了太多別的事。”

    龍文真君略微偏頭,卻沒看他:“主人交給我的事,我都做了。”

    “主人對你很不滿。”另一人道,“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

    龍文真君慢慢地說:“我這麼做,是爲了更好爲主人效力。”

    他緩緩轉過身,看着兩個隨從:“只是上次,你們連施丹這種事都搞砸了。”

    一隨從皺眉:“你管好你自己!”

    龍文真君沒理會他,自顧自道:“我感覺到最近有人盯着我。我恐怕已經暴露了,再這樣下去,我會死的……”

    他語氣緩慢,而那兩個隨從突然臉色一緊,紛紛捂着脖子,似乎喘不上氣。

    “我廢掉了一身修爲,被天界發現,死無葬身之地。與其坐以待斃,不如……”

    龍文真君嘿嘿笑了起來,他目露興奮,看着兩個隨從倒地掙扎,面色青紫,最後歸於安靜。

    山洞深處突然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幾個灰撲撲的人影僵硬地走出來,將兩個隨從拖入洞內。

    龍文真君轉身,望着深不見底的山洞深處,露出瘋狂而殘忍的笑。

    他想大笑出聲,卻沒幾下子,便喘不上氣,虛弱地咳嗽喘息。

    “就快了,很快就成了,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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