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兩位樓主的屍體,如今都暫放在玉京樓的暗室。天雪宗本就寒冷,加上施了仙法,屍體保存很完整。

    看守屍體的羅星樓弟子給宿螢看那二人胸前的傷口。正面皆是細小一點,然而翻到背後已然七零八落。

    “我很久沒見到這樣的傷口了。”齊颺在宿螢對面,嘆道,“上次瞧見還是年少時,離愔出的手。”

    宿螢算是明白孟梵爲何要讓她來天雪宗幫忙了。

    十有八九是齊颺點名拼湊理由把她找來,孟梵忙不開只是湊巧。

    不是幫忙,而是證明。

    證明這道離愔與宿螢一脈相承的名技“千山盡”,不是他們師徒當中任何一個人留在這兩個樓主身上的。

    “有人看到兇手嗎?”宿螢低頭觀察那道傷口。離愔的招式都既有特點,一見傷口便知是哪種招數,一般人模仿不來。

    齊颺搖頭:“不曾。是一早起來,他們兩個的弟子不見人出來找,纔在林子裏發現的屍首。”

    死的兩位分別叫做柳萬代、孟鍾。柳萬代是沾纓樓樓主,孟鍾則是蕩合樓樓主。

    這二人各有親傳弟子。不像齊颺讓弟子該做什麼做什麼,他二人日常起居都要弟子服侍,生活也很規律,所以才能那麼快發現出事。

    宿螢直起身,眉頭輕皺。

    這個看上去的確是“千山盡”沒錯。只是不是她或者離愔任何一人的劍鋒。與她熟悉的千山盡略有不同,但不是畫虎不成反類犬,反而流暢有度,合情合理。

    大概就是脫胎於同一個模子,極度相似、威力也差不多的兩個招式。

    宿螢有些疑惑。離愔的招式皆是由他創制,舉世難尋第二個相似的出來。如今看到這麼像的,還是第一次。

    “沾纓蕩合二樓本就都是俗世弟子,總說比起修仙弟子不受重視。如今又出了這樣的事。死的還是我兩個師弟。”齊颺滿面愁容,“我沒有懷疑你的意思,只是宗門內還有那麼幾個認識離愔招式的人,加上這確實就是千山盡的傷口。以及——”

    齊颺揮手讓那個羅星樓弟子離開,擡起袖子,撩起柳萬代左邊的袖子,露出上臂。

    宿螢陡然一驚:“這……”

    “這不是朱朱……朱毒嗎?”喻澄一個跳腳,驚叫起來。

    齊颺凝重點頭:“正是。我收到喻澄寫的信,說裕安城爆發一種奇怪的毒,和這個蜘蛛紋印有關。”

    喻澄點點頭,他確實是這麼寫的。

    “剛巧,他在心中提到了你,我便想着請你來幫忙。”

    宿螢覺得難辦:“我只知道這是朱湄的紋印,具體辨認和解毒並不清楚。”

    “你有所不知,”齊颺道,“我聽一些在外的弟子帶回消息,說在西境乃至西涼地界,也見過這種紋印。我本以爲這是西涼的什麼身份象徵,直到收到喻澄的信,覺得牽扯甚廣。”

    看過屍體,幾人離開暗室。齊颺看向喻澄:“喻澄,你此次回來,還沒去長生樓拜過吧?”

    喻澄一愣,忙點頭:“這……這就去!”

    宿螢看了一眼抱着劍離開的喻澄。

    長生樓專門用來供奉天雪宗過去幾位飛昇的前輩,算是天雪宗仙氣最爲浩蕩的一方聖地。回宗後去長生樓拜一拜,是天雪宗弟子的傳統。

    “誓天石還是碎的?”宿螢問。

    齊颺一怔,扯了扯嘴角:“裂縫還在。這麼多年都習慣了。”

    誓天石用來連接凡界與仙界。自從天界阻斷天雪宗弟子飛昇的通道,長生樓前的誓天石便裂開了一條長長的裂縫。

    兩人去了玉京樓中茶房,宿螢看着齊颺慢條斯理滿上茶杯,問他:“你有什麼話要說?”

    齊颺一聽,放下茶壺,臉上有些笑意:“這麼多年了,你居然一點都沒變。”

    當年離愔帶着宿螢在天雪宗後山住過幾年,因離愔仙法不凡,被天雪宗尊爲客卿長老。

    那段時間宿螢修煉沒多久,也跟着衆弟子練過幾日功法,只不過學得太快,沒多少日子就獨自在山中修行。

    當時的天雪宗掌門還是齊颺的師父,離愔和宿螢在天雪宗後山住了幾百年,後來才認識了齊颺。他天賦不錯,性格也好,有事沒事就到後山這邊請教。

    離愔冷冷清清,齊颺也不嫌悶,一來二去的算是成了朋友。

    宿螢和他不熟,並不想說太多話,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等他說事。

    齊颺無奈,直接開口:“萬泗對師父的事很在意,你別和他計較。”

    當年天雪宗飛昇通道被關,恰好前任掌門處在飛昇關口。

    實際上他的身隕是因爲沒熬過天劫,仙力紊亂而走火入魔,和通道關閉沒多大關係。可還是很多人將之歸咎於宿螢。

    宿螢面色不變,還是那句話:“天雪宗的事,我會盡可能找到補全之法,但若有人辱罵我師父,該殺的我不收手,不論是誰。”

    齊颺知道她會這麼說,看她神色冷冷略有殺意,趕緊擺手:“我會想辦法管束好弟子。先不提這個,其實我主要是想說另一件事。你見過喻澄了吧?”

    宿螢疑惑,沒想到他提起喻澄。

    “哦,你們在裕安大概經常見。”齊颺笑了笑,“我當時一眼瞧中這孩子,發現他是個先天劍骨,且不乏仙緣。若有機緣,興許能很有出息。只可惜,天雪宗沒有適合教他的師父。”

    宿螢品出些味道來,等着齊颺下文。

    “好在他年紀小,性子也未定。我就先把他收入門下,等慢慢給他找合適的師父。如果有機緣遇見登閣仙人,那再好不過了。”

    齊颺看着宿螢:“我見過離愔的仙法,他的東西,比天雪宗的功法更適合喻澄。所以,我冒昧問問你,可否收喻澄爲徒?”

    雖然猜到了齊颺想說什麼,宿螢依舊有些驚訝。

    喻澄是先天劍骨,她自然是看出來了的。天雪宗其他小弟子對他有偏見,大概是齊颺沒宣揚過喻澄的體質,說不定壓根沒對喻澄提過。

    公西迢也跟她講過這小子有天賦,若拜天雪宗之外的師父,十有八九能成仙。

    不過說他適合離愔的仙法,宿螢倒是真沒發現。

    畢竟認識的都知道,天底下最最適合繼承離愔衣鉢的人,就是宿螢。

    師徒二人從仙力到氣質到舉手投足無不相似,換個說法就是天生該是師徒。

    所以如果讓宿螢去看誰適合練離愔的仙法,她自然是看不出來的。

    以宿螢對離愔的瞭解,他應該不會願意再收一個徒弟了。但如果是讓她收徒……

    宿螢皺眉,她跟喻澄算不上熟,和天雪宗關係也不怎麼地,實在是沒什麼理由做他師父。

    一看宿螢神情,齊颺就知道她是不會答應了,當下笑了笑:“別急着拒絕,畢竟我是希望喻澄這孩子有出息的。你考慮一陣子也不遲。”

    他都這麼說了,宿螢便也不那麼幹脆地拒絕。

    沒別的事,宿螢便提出要去柳萬代和孟鐘被發現的地方看看。齊颺欣然答應,要她帶着喻澄一起。

    到門口看到喻澄已經拜完了前輩,正在玉京樓門口等着。剛打算出發,就見一白衣女子走進拱門,朝玉京樓這邊來了。

    那女子瞧着便是極典型的仙門女修,白衣縹緲如同仙子下凡,面容清麗卻不似宿螢那般冷。

    喻澄一見她趕緊行禮:“師叔。”

    卿照兒朝他點點頭,瞥了一眼正看着她的宿螢,擦肩而過。

    喻澄緊張地看着宿螢的臉色:“那個……師叔沒有別的意思……”

    “我知道。”宿螢收回目光往外走,“只是不認識我,所以沒必要停下來說話而已。”

    喻澄眨眨眼,看了眼身後已經沒了卿照兒身影的門內,跟上前面宿螢。

    小傢伙腹誹,所以宿螢時常不理人的原因,就是覺得不熟所以沒必要說話吧!

    ……

    卿照兒在茶室中找到了齊颺,開口便道:“我剛纔看見宿螢了。”

    齊颺下意識緊張:“你們沒……”

    “我不是萬師兄,知道輕重。”卿照兒動作優雅地坐在剛纔宿螢的位置上,自己另拿個茶杯倒茶。

    齊颺鬆了口氣,笑道:“是我失言,師妹自然明理的。”

    卿照兒,天雪宗雲間樓樓主,在掌門師兄弟中排行第四,是如今幾位樓主中極少有仙緣、有望登仙的人之一。

    換句話說,天界關閉飛昇通道,正好擋了她的路。

    卿照兒語氣淡淡:“那件事之後,她師徒給天雪山通靈脈、集天下氣運、鑿瀝劍池,讓天雪宗成了修仙聖地,坐擁天材地寶,該作的補償都作了,沒什麼可說的。”

    齊颺不住點頭。

    卿照兒看他一眼,“師兄,你真想讓喻澄拜他爲師?”

    “畢竟天雪宗不適合那孩子,啊不,是有更好的選擇。”齊颺眼中幾分思忖,攤了攤手,“不過想讓她答應,恐怕比喻澄真的能飛昇還難啊。”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