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上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白色,其間偶爾有灰撲撲的山石冒頭,然而再轉身看去,已然迷惑了方向,尋不到同一塊山石。

    “轟——”

    雪塊自高處崩塌,轉瞬間頭頂上方隆隆作響,鬆垮垮的雪彷彿狂風捲集的雲團,鋪天蓋地落下,並有着拉幫結夥的趨勢,更上方的雪也隨之崩塌下來,山雪發出被打攪的怒吼,像是巨人發了瘋地敲一口巨大的鐘。

    然而就在它們如暴風雨一般將所有帶活氣的東西埋起來之前,比他們更加寒冷的仙力將嘶吼的雪雲排斥在外,輕飄飄地抖落出去,旁觀簡直就是蜉蝣撼樹。

    顯然不是蜉蝣的寒情只是小幅度抖了幾下手裏冰劍,臉色懨懨地看向方纔被他撼動的狼藉。

    “又是陣法。”

    雲霽從寒情身後看向已經殘破不堪的陣,心裏數着這是第六個還是第七個。

    “我可沒胡說,這山中必定有寶貝,姐姐,一會兒你可別跟我搶哦。”

    扶青站在一邊笑眯眯,語氣悠然彷彿這一路上躲在兩人背後的不是他本人。

    雲霽看了他一眼:“我和你找的又不是一樣東西,當然不會搶。”

    “姐姐這麼篤定?”扶青佯裝驚訝,想往雲霽身邊湊,卻被寒情一把擋開。

    雲霽面色古怪的看着寒情搭在她肩上的手,就聽他道:“你靠得太近了,退後點。”

    扶青涼絲絲看了他一眼,絲毫不尷尬,拍了拍大氅上沾的幾片雪花,轉身大搖大擺地踩過已經失效的陣法。

    雲霽再次看向寒情面無表情的側臉。

    他們在搞什麼把戲?

    與此同時,寒情也轉過頭來看她,神情比起方纔,似乎多了幾分迷惑。

    從方纔見到扶青開始,寒情就像哪根筋搭錯了一樣,句句針對扶青,且非常牴觸雲霽與扶青接觸。

    而扶青,“姐姐”長“姐姐”短,並且依舊作爲一個“凡人”,在他們突然被許多個陣法擋住前路時,恬不知恥地接受了神通廣大的同行人提供的庇護。

    當然,這個“同行人”僅指寒情。在扶青面前,雲霽起碼明面上還是個普通的神醫。

    雲霽盯着扶青披着大氅卻依舊清瘦的背影思索,以至於沒留神他什麼時候停下了腳步,差一點撞上的時候,寒情一把把她拉回去。

    等到扶青聽見聲音回頭的時候,看到的便是寒情伸手攔腰雲霽,雲霽背靠在他懷裏的場景。

    “嘖。”扶青打量片刻,心中突然出現了一種新奇的惱意,這久違變故的發生讓他有些興奮,對寒情道,“喂,你和姐姐什麼關係?”

    寒情待雲霽站穩後,頗爲君子地收回手,看着扶青:“如你所見。”

    扶青眯起眼:“哦?那我怎麼好像從沒在姐姐身邊見過你?”

    寒情看了他片刻,心中思索他究竟要鬧哪版:“那看來,是你恰好在我爲數不多不在她身邊的時候才能抓住機會吧。”

    雲霽眨眨眼。

    什麼叫如他所見?他見什麼了?什麼見不見?什麼機會?

    明明話題中心是她,但她爲什麼突然有種被當成工具的錯覺?

    寒情說完就去關注面前那面擋路的冰壁。方纔扶青停下,正是因爲冰壁擋在前方,將這條路截斷。

    在寒情獨自打量面前的一大面冰牆時,另一個人站在他側後,看似在關注冰牆,實則一直饒有興趣地看着盯着寒情背影的雲霽。

    雲霽自然察覺了,頭也不回問:“你看我做什麼?”

    “我在看,他說的莫非是真的?”扶青走近幾步,形狀柔和的睫毛上沾了一片雪花,然而眼底光亮卻不似他睫上雪花透亮。

    “姐姐,我不知道你喜歡他這樣的人。”

    背對他們,寒情眉頭一跳。

    “我的很多事你都不知道,就像我依然不明白你爲什麼要叫我姐姐一樣。”雲霽好整以暇地看他,沒有否認他的話。

    “最開始我就說過了,你像我姐姐。”扶青嘴角突然勾出一個極爲歡快的笑容,“不過現在,也因爲我很喜歡你。”

    寒情倒映在冰牆中的臉色從“像姐姐”那句就開始變化,聽到最後他幾乎要按捺不住本性,無論是善的還是惡的。

    冰牆中的倒影“咔嚓”裂成扭曲的兩半。

    雲霽的神色也變得精彩了幾分,她一言難盡地看向扶青清秀但不爽朗的臉,很難猜測那秀氣的紅痣下面藏着什麼奇怪的心思。

    “你難道喜歡你姐姐嗎?”

    寒情乾咳一聲。

    扶青愣了一瞬,然後旁若無人地哈哈大笑。他聲音不難聽,只是這樣放聲大笑在隨時有崩塌風險的雪山上顯得不太悅耳。

    笑夠了,他一臉若無其事:“你說錯了,我很討厭我姐姐,如果能讓她徹底從世上消失最好,可惜我試了很多次,都失敗了。”

    雲霽再次覺得他管她叫姐姐一定不是好事,至少很不吉利。

    而扶青彷彿聽到了雲霽的心思,生平頭一次叫了雲霽的名字:“你是獨一無二的,雲霽。”

    雲霽覺得他念得有點怪,慢吞吞,像是細細咀嚼這兩個字,要完完全全消化進肚子裏。

    扶青往前走了一步,雲霽不得不略微擡起頭直視他黑漆漆的眼睛。

    “你這麼特別,應該有些自己的想法,不是麼?”

    “什麼自己的想法?”雲霽不解。

    “人人都遵循自己的命運,命要你死你不得不死,命要你藏頭露尾你就永不能大白於世。”扶青說,“雲霽,一直隨波逐流不累嗎?命那麼無聊的東西,理應去反抗它,只要你想……”

    “轟隆隆隆——”

    咔嚓聲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最終被巨大的轟鳴取代,而扶青沒說完的半句話也被強行塞回了他肚子裏。

    製造聲響的寒情回頭看向二人,瞥了扶青一眼:“你還要說多久?廢話就不必多言了。”

    扶青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最終同意了他的打斷,轉身走到他旁邊:“寒神仙,這後面是什麼?”

    寒情對他古古怪怪的稱呼沒有任何反應,簡短回答:“陣法。”

    天雪山是個陣法窩——雲霽這樣想着,走到寒情旁邊。

    方纔被寒情破開的冰牆後面,依然是一道光滑但不剔透的冰面,冰面上淺淺刻着奇特的紋路,彷彿摸上幾把就會將之融化。

    “這是一道門?”雲霽看着冰門後的山體,“通向哪裏的?”

    當然沒有人能回答她的問題,雲霽也沒指望有人能回答。她湊近了些,正如寒情所說,這門裏也有一道陣法,不過與他們一路上遇見的不同,這座陣法應當是門鎖。

    扶青也這樣認爲,朝寒情問道:“你有辦法嗎?”

    寒情擡眸看了他一眼:“你進去做什麼?”

    扶青理所當然:“走了那麼久才找到的東西,自然要進去瞧瞧。”

    話是這麼說,但他站在原地毫無作爲,顯然想要延續一路上躲在二人背後的做法。

    這門周遭冰雪深厚,顯然封存了有些年頭。

    雲霽畢竟是爲了救蕭瑕而來。蕭瑕被抓沒多久,大概不會出現在這像是封存了幾百年以上的冰山中。

    雖然很感興趣,但云霽還是更擔心蕭瑕。

    一來他莫名其妙被捲進仙魔神鬼的事情裏,實屬倒黴;二來,藏鴉爲何會抓一個十五歲的凡人,實在令她想不通。且不知藏鴉會待他如何,萬一乾脆利落地殺了,她心裏怪不舒服。

    爲此,還是儘快找到蕭瑕爲好。

    “你要進去的話,我們就此分開吧。我們另有事要做。”

    扶青看上去並不驚訝,像是早料到她會這麼說:“進是一定要進的,我來此尋物,不容易找到個不尋常的地方,當然要去瞧瞧。只是這裏面恐怕詭譎險要,我畢竟不是寒情這樣身手高玄的人,只會拿把刀耍耍花架子,姐姐……不怕我在裏面遇到危險嗎?”

    雲霽聽他段段話意有所指,心頭略過一個念頭,看着他哪怕說着這話也分毫不改笑意的臉,淡淡笑道:“我只會些醫術而已。若是你都有危險,我進去豈不是更加艱難?而且你不是要找東西嗎?我也進去,你不怕我搶?”

    扶青笑意更深:“姐姐若是要搶,那就有意思了。”

    雲霽剛欲繼續開口,寒情突然道:“我們不進去。”

    扶青眼神轉向他:“哦?你這麼堅決,難道不好奇裏面是什麼東西?”

    “沒興趣。”寒情毫不猶豫,“你感興趣的東西,我半點興趣都沒有。”

    “那你們來天雪山是要做什麼?”未等寒情話音落下,扶青突然問道。

    雲霽一怔,覺得扶青語氣有點奇怪。

    “私事。”寒情面色冷冷,“我要做什麼,礙着你了嗎?”

    “如果是很要緊的私事,我也可以幫忙出出主意。”扶青笑得人畜無害,“畢竟我和姐姐很熟,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

    寒情將他惡劣的一面充分體現在語氣裏:“那就不必了,我有手有腳,但你一路上也沒幫上什麼忙。你和我們同路,說實話,很煩人,我很介意。”

    雲霽眼皮一跳,眼看着他們兩個又開始了莫名其妙的低級鬥嘴,卻突然察覺冷風四起,周遭雪霧紛飛。

    寒情與扶青同時察覺,寒情皺眉看向四周,而扶青漫不經心地站在原地,眼中流露出一絲輕蔑。

    雲霽眉頭一動,回手送出一掌妖力,與此同時,濃濃殺意猝然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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