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問題,滄壬並不意外。

    寒情出生後不久,他的父母便雙雙去世。因他的父母生前與滄壬是好友,離開天界後他去了從極淵,由滄壬代爲撫養。

    滄壬將他視如己出,然而後來寒情得知,他的父母當年並非處在絕死境地,是滄壬懦弱與推脫,導致父母雙雙身隕。寒情不信便去問了滄壬,然而他只是沉默不語。

    見滄壬依舊沉默,寒情不顧什麼長幼,衝過去拽住他的領子:“你說啊!”

    他一身惡念徑直撲到滄壬臉上,滄壬沒有躲開,只是眼中有些難過和心疼。

    滄壬的眼神刺痛了寒情,他攥緊了滄壬的衣領,不盡然是憤怒與恨意。由惡意催發的人格,同樣承受了所有的難過。

    “……是。”滄壬點了下頭,語氣乾澀,“是這樣。你儘管恨我,是我讓你父母……”

    “我不信!”

    滄壬微微睜大眼。

    寒情鬆開他的領子,跌跌撞撞地後退幾步,在大吼的同時眼角隱約出現了淚痕。

    滄壬向前邁了半步:“寒情……”

    “祂說你是個懦弱的膽小鬼,爲了自己捨棄了我父母,所以纔對我那麼好……你爲什麼不否認?我不信!”

    寒情始終在後退,直到歸墟的光照不到他身上,他站在黑暗裏,滄壬能夠分明看到他的眼睛。

    他想要爆發,想要將惡念全部傾瀉在這位過去對他而言最親切敬佩的長輩身上,他始終嘗試說服另一個自己憤恨這個人,是他讓自己變成孤兒。但最後,他發現連他自己都做不到。

    “你是他們最好的朋友啊,是雲霽的父親,”他和滄壬同時怔然聽着從他口中傳出的聲音,他確信一定是另一個自己影響了他,他過於陽光、過於正直,不、不能這樣——“你不是這樣的人!”

    惡念啊,攻擊他!報復他!如同他無數次猙獰地向真正的寒情說過的那樣,沒人可信,他們都是仇人!

    “你揹負的太多了,寒情。”

    滄壬步伐依舊從容,他依舊在愧疚,卻始終坦蕩。

    “我沒有騙過你,寒情,我始終認爲你父母的死我難辭其咎,我過去覺得知道真相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但……”

    他看着惡念繚繞,隱沒在黑暗裏,彷彿被纏繞在淤泥裏的寒情,輕輕嘆了口氣。

    還能比現在更壞嗎?也許了斷的時候也快到了。

    他始終都把寒情當做自己的孩子看待,不僅僅因爲他的父母,現在當然也因爲雲霽。

    滄壬拍拍寒情的肩,“你們兄弟四個都沒有父母,的確不是巧合。”

    寒情沒多少意外。四位帝君僅有最大的淵闌在小時候見過自己的父母,其餘的都在他們不記事時因爲各種原因身隕。除了羲戎的父母死於歸墟一役,他們其他三人父母的死卻都在歸墟一役後。幼時不懂事,他們曾纏着淵闌問父母是什麼樣子,然而淵闌總是一下子陰下臉,閉口不言。

    滄壬告訴寒情,他們幾個皆是由天道選中的孩子,選擇的原因,是心思純淨。也就意味着生來惡念稀少。

    “只要有惡念存在,就有被垢念操縱的可能。天道選中你們,是爲了製造出幾個完全沒有惡念的人,爲了……”

    滄壬頓了頓,良久才道:“爲了徹底鎮壓垢念。”

    寒情冷笑一聲:“我知道,用我們的肉身和神魂,鎮壓了垢念,我們也會不復存在。”

    滄壬點頭:“爲此,天道對你們的神魂動了手腳。具體如何做的我不知道,但有一個條件是……以血脈最爲相近者的肉身和神魂爲鼎爐。”

    “你們的父母經歷了歸墟一役,見過垢唸的殘忍,沒多猶豫就答應了。至於羲戎,由族中長輩決定,用他的兄長。當年我覺得天道此舉太過驚世駭俗和殘忍,勸說過他們,但他們很堅決。”

    滄壬的話觸及了傷心事,神色暗淡。

    “事實證明天道失敗了。羲戎、沉笙、淵闌,包括你現在,惡念沒有被剔除,反而……我每時每刻都在後悔,如果我態度堅決地能攔住他們,興許一切會改變。至少不讓你變得這麼痛苦。”

    寒情大腦一片空白。

    他的確認爲另有隱情,但卻未設想過如此殘忍的真相。

    “鼎、爐……”

    往昔種種飛快掠過他的腦海,滄壬、三個兄長、天君、族中長輩……以及分裂的自己。

    寒情突然回手狠狠砸向自己,拳拳到肉。這樣似乎還不足夠,一掌扇到自己臉上,留下紅色的印子。

    “寒情!”

    滄壬抓住寒情的手:“你在幹什麼!”

    寒情掙脫不開,跌坐在地,像是被抽去了全身力氣,深埋着頭。半晌,才低聲說:“滄壬叔叔,我……”

    “寒情,你認真聽我說!”滄壬突然打斷他,神色凝重。

    滄壬身上突然出現仙力的微光,寒情知道他這是用仙力護住身體內外,有些不解。

    滄壬低聲且快速說道:“寒情,你父母的事和你無關,你怪我、怪天君,哪怕是天道,也是應該怪的。天道之力凝成的線叫道一線,天道用道一線操縱着整個三界,包括你們四個兄弟。就算剔除惡念失敗了,但只要你們沒有掙脫道一線,天道隨時可以讓你們失去神智成爲祂的傀儡。我女兒的特殊就在於她能夠操縱道一線,且不在道一線的操控之下,所以天道想殺了她……咳!”

    說話中途,滄壬的臉色突然變得無比蒼白,隱忍的痛苦從他眉宇間泄露,話到最後,他嘴角突然流下血來。

    周身仙力迅速黯淡了一分。

    “滄壬叔叔!”寒情一驚,卻見滄壬擡手製止他:“只是天道保密的手段,不妨事。”

    “可你……”

    滄壬搖頭:“你記住,雲霽定然是被天道與垢念封印了仙力,找到水宮鱗,不要讓垢唸對她動手腳。”

    這期間,滄壬嘴角不斷流血,寒情趕忙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寒情隱約覺得滄壬身上突然冒出一種氣息,讓他的惡念蠢蠢欲動,意圖將其吞噬。

    ……

    從歸墟回來,鍾涇和令淇看見有些虛弱的滄壬,都變了臉色,直接上前來要跟寒情算賬。

    寒情這會兒明白原委,一副任其打罵的模樣。

    滄壬制止了兩個孩子,他已經不再吐血,但明顯受了內傷,氣息略顯萎靡。

    江渚已經把從極淵當成大半個自己人,見滄壬不對勁,趕緊找來暮雨,卻被他拒絕:“這傷普通的藥是沒用的,不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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