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宋時軼租給她房子的時候,顧星洛自己在租房app上看了看,這小區的租金動輒就是大五位數起,每個房子的格局也都差不多。
顧星洛循着往裏面走,走過一道門就敲一下。
到主臥的時候,她伸手敲了敲。
“進。”
顧星洛鬆了口氣,輕輕推開門。
她原本是想,看看他是否無恙,然後把藥放下就走。
結果推開門,就看到江言琛靠坐在牀上,房間裏沒有開燈,但窗簾開着,隔壁的樓亮着,房間裏有些許的光線,她看的有些模糊,卻依然能辨識到,他似乎真的不太舒服,神色倦怠。
“你還好嗎?這是西替利嗪,你吃了可能會舒服一點。”顧星洛又試探着問,“如果你不舒服的厲害……要不要我幫你打車去醫院?”
“沒事,”江言琛伸手接過她遞過來的藥盒,聲音晦澀不辨,他擡手打開了牀頭燈,她的視線終於清晰起來,“回去吧。”
顧星洛不知道說什麼,把藥盒遞給他,結果看到了他手腕處有些細微的紅疹,他的皮膚冷白,紅疹格外顯眼,她遲疑了一秒說,“你真的不用藥膏嗎?糠酸莫米鬆軟膏能緩解一些,我家應該有,我去給你拿。”
江言琛沒拒絕,顧星洛抿抿脣,“那我馬上回來。”
不等他迴應,顧星洛快步出去,回家後翻了翻自己的行李箱——她東西實在是少得可憐,過敏藥是她常備的,春天總柳絮過敏,身上會起紅疹,但是最近一段時間她也沒怎麼出門,翻找到軟膏的時候,發現已經過期兩個月了。
顧星洛動作頓了頓,拿出手機查了查地圖,最近的藥店,確實要步行半個多小時。
但她說都說了,總不能跑路不管了。
顧星洛只好從外賣軟件上下了個單,小哥過來也要半個小時。
顧星洛想給他發條微信——她沒有刪掉江言琛,她也沒有朋友圈,對方更沒有什麼動態。
這麼多年,顧星洛一直沒有換過手機。
她點開他的對話框。
卻最終放棄了微信告訴他的想法。
因爲微信的對話框上,清一色的都是江言琛給她發的消息。
消息並不頻繁,也不是每個月都發。
是新年的時候,和她生日的時候。
【顧星洛,新年快樂。】
【顧星洛,生日快樂。】
【顧星洛,新年快樂。】
【顧星洛,生日快樂。】
……
如此循環了很多年。
她那時沉默的不回,也沒有任何動態,佯裝這個微信早就棄用了,要是這會發微信告知他,似乎顯得有些殘忍。
顧星洛覺得呼吸有些不太暢快,最終還是起身,敲了敲他的門。
這回是他親自來給她開的門。
顧星洛剛想開口說話,他轉身進去了。
顧星洛只能硬着頭皮跟進去。
“我家的過期了,我從外賣軟件上下了單,半小時送到。”
“嗯。”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江言琛走了進去,看位置,是去了廚房。
顧星洛也不知去哪,乾巴巴站在沙發邊。
沒兩分鐘,江言琛終於出來了。
手裏拿着涼水杯,杯壁上一層溫霧,他從架子上取了個玻璃杯放到她面前,給她倒了杯水,“溫的。”
“謝謝。”
——顧星洛挺想走的,但走不了。
因爲小區刷卡門禁,她還得下去拿。
這幾分鐘,度日如年。
她端着杯子坐在沙發上,隔幾秒喝一口,緩解自己的尷尬。
江言琛坐在她對面,視線就這麼看着她。
她水快喝完了。
江言琛:“自己倒。”
“……”她一點都不渴。
江言琛大概是真的有些不舒服,他靠坐在沙發上,一手撐着側臉,視線平靜地看着她。
她想,哪怕他現在低頭假裝玩手機,都比這麼平靜地看着她要好一點。
顧星洛委婉地問,“是我臉上有東西嗎?”
“沒有。”
“……”顧星洛深呼吸,溫吞又誠懇地問,“那你,能不能。”
“嗯?”
“別……一直盯着我看。”
顧星洛說完後,終於覺得鬆了口氣。
儘管江言琛沉默了足足半分鐘,顧星洛試圖自己倒杯水再緩解一下尷尬。
就聽見了江言琛又開口,“顧星洛。”
“嗯?”
“這七年,”江言琛往後靠了靠,視線仍舊平和地看着她。
終於快進到了逃避不開的問題了嗎?
她的骨節泛白,彷彿等着宣判。
“你真的開心麼。”
江言琛緩緩地說完這一句,神情依舊淡淡的,可他眼睛裏的眼神不會騙人。
江言琛酒量很差她知道,那年宋時軼過生日,抵不住宋時軼的熱情邀約,她也一起去了,當時宋時軼給江言琛的可樂裏兌了半杯rio,大概是因爲酒精含量低,江言琛沒有過敏,但明顯有些不太清醒。
兩人住鄰居,宋時軼打了個車送他倆回去。
回去的出租車上沒有開燈,顧星洛又夜盲,看什麼都不清楚。
但她清晰地感知到。
江言琛坐在她的身旁,他明明睏倦的厲害,像猶豫過一會的小心翼翼,又像還保持着分寸和理智。
他伸手,輕輕地扣住她的手腕。
盛夏的夜晚,出租車裏沒有開空調,司機落了四面車窗,在車子裏放着老舊的粵語情歌。
江言琛微微朝她這邊靠過來,低聲說,“別怕。”
她第一次沒聽清楚,飛馳的風把他的聲音衝散了。
她偏頭往他那邊看,“你說什麼?”
江言琛盯着她,脣角動了動,他終於有了一個表情。
江言琛笑起來的時候,五官終於柔和了幾分,一雙眼睛溫和如星海。
他像是故意的,又或者是風真的太大了。
“顧星洛……”
她只看見他的脣在動,卻沒聽見他後半句說什麼。
她又問了一遍,他卻笑笑沒有再提。
顧星洛忽然想到了這段回憶,依舊清晰地記得那天江言琛的眼睛,也忽而想起了那天他的脣形。
一張一合。
她在心裏回想着拼湊起,卻猛地清醒過來。
“顧星洛……”
我喜歡你。
顧星洛呆坐在沙發上,視線落在他臉上,江言琛不知道她想到了那一段回憶,他仍然平靜地看着她,等一個答案。
“七年都過去了,”顧星洛壓下心裏浮動的澀然浪潮,像是提醒自己,“都過去了,我開心不開心,都不重要了。”
似乎覺得這樣的話題開始不太好,顧星洛起身想找藉口逃避,“外送的藥膏可能快到了,我下樓看看。”
她幾乎有些落荒而逃。
可是在走到沙發那側的時候,她的手腕忽然被拉住。
他的掌心溫熱、乾燥。
有些固執,用力地攥着她的手腕。
像極了七年前宋時軼過生日那天的晚上。
那個四面吹風的出租車上,她的聽覺彷彿摒棄了一切的聲音。
也感受不到被風吹亂的頭髮拂過臉頰。
只記得江言琛攥着她的手腕,目光像寂靜的月光,無聲的安撫——
“別怕。”
回憶像浪潮入侵,見縫插針地侵襲。
顧星洛不想低頭看他,她的心裏有些難受。
這七年她拒絕過太多人,連郝佳米想要來找她都被拒絕。
她像是受過了太多傷害,在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任何依靠,於是把自己封閉起來,拒絕一切的開始,就不會再受到任何的傷害。
她身邊從來沒有任何人。
“重要,”江言琛的視線看着她,平靜,卻又固執,他又重複了一遍,“重要。”
“……”
“七年,十年,二十年,”他看着她的眼睛,“顧星洛的開心不開心,重要。”
或許是因爲酒精讓他有些睏倦,他的輪廓柔和了些許,眼神中的平靜褪去幾分,讓她清晰地看到他眸中澄澈、乾淨、坦蕩的虔誠。
在她不知所措、心緒亂做一團的時候,手裏的手機終於響了。
手機在掌心裏一遍遍震動。
江言琛沉默無聲地看着她,眼底的平靜——讓她有種錯覺,他眼底的平靜,只是外殼。
像平靜的海岸,深處藏着風起雲涌。
“我先接電話吧。”顧星洛的手腕動了動,騰出另一隻手接聽。
小哥趕着去送下一單,顧星洛說馬上就下去。
江言琛終於鬆開了手。
顧星洛也沉默下來,轉身出去,手腕上彷彿殘存着他的溫度。
顧星洛下樓拿了藥膏折返回來,幾個維修工正往對面的電梯上貼東西,顧星洛沒有過去仔細看,關上電梯門的時候,卻看到一個維修工小跑着過來——
“哎,小姐,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