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星洛都刻意地把所有回憶切斷封存。
她一直都是這樣,因爲沒有人照顧,所有的事情總要自己扛。
她只是,從來都沒學會,怎樣去依賴另一個人。
所以也是習慣性的,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江言琛的話,將她的回憶慢慢打開。
那是個初春,青昭市中學組織了一次春遊,去烈士陵園掃墓。
當時同學都很積極,好像在學生時代,只要不上課,一起做什麼都格外有意思。
從烈士陵園掃完墓就已經下午兩點多了,老師允許同學們各自回家。
小城市沒那麼多玩樂的地方,宋時軼是個社交積極分子,組織了幾個同學去遠處的小山上看日落。
郝佳米心動,拉着顧星洛一起去。
顧星洛也沒狠心拒絕,也就跟着去了。
那座山其實也並不高,也就海拔百來米,在一個景區內,有個觀日臺,也算這個小城市爲數不多的景點。
這個觀日臺雖然海拔並不高,但上去的路不太好走,臺階繞來繞去。
顧星洛沒什麼心思看日落,只在惦記太陽什麼落下。
因爲天黑了,她的視線就會變得很差。
夜盲症的事情,她從來沒跟別人說過,也怕拖累郝佳米,於是下山的時候,她藉口說自己慢慢走,怕郝佳米趕不上回家的公交,就讓她別等她。
可是觀日臺這裏太多分岔路口,通向景區的不同地方,天暗下來後,顧星洛根本看不見哪裏通向哪裏,上面的標牌她都看不見。
她坐在石頭上摸索着往下走,竭力地辨別隱約的說話聲從哪裏傳來。
說不急是假的,越走,她心裏越恐慌。
尤其是周圍,隱約的聽到了一些水流嘩嘩聲——來的時候沒有聽到過,這也就意味着,她走錯路了。
顧星洛內心焦灼,在一片黑暗裏四面環顧,結果踩到了一塊晃動的石頭,腳踝傳來一陣劇痛,她崴腳了。
四面黑暗,她的心涼了下來,甚至做好了準備好要在山上等到天亮的最壞打算。
直到遠處,亮起了一束並不算明亮的光。
她循着光往下看。
又害怕,又心驚。
直到那束光越來越近。
她也清楚地聽到了一陣略微熟悉的喘息聲,似乎很累,卻也依舊堅定地往前走。
顧星洛坐在石頭上往下看,看到江言琛從下面走上來,他似乎已經找了很久,短髮微潮,下頷上有薄薄的汗水沿着滑落,臉色略有幾分狼狽。
他四下尋找,而後準確地看到了她,三步並做兩步從石階上邁上來,聲音因爲疲倦而微顫低啞,“怎麼在這?”
顧星洛還沒來得及回,他的視線向下掃,而後微頓。
顧星洛也傻傻低頭看,才發現自己的腳踝青紫腫起。
不安和恐慌,讓她連疼痛都忘記了。
她說不清自己看到江言琛的那一刻,是一種怎麼樣複雜的情緒。
終於安心,感激,酸楚,竭力繃緊的情緒像拉緊的彈簧。
她也看清了他眼底的如釋重負。
她面前都是臺階,眼下也不知道還有哪裏的路能走。
她沒逞強,卻也忸怩了一陣子。
江言琛也不催她,也不說話,她最終還是放棄了無聲的僵持。
少年的脊背挺直,瘦削卻又穩妥有力量。
臺階很窄,他走得慢,卻又異常堅定。
初春的風涼,吹不散的草木味道。
夜濃漆黑,寥寥的星星和清透的月亮藏在薄薄的烏雲身後。
江言琛一言不發地揹着她往下走。
她最終是啞然開口問,“你怎麼又回來了?”
是……專門來找我的嗎?
“我在山下沒看到你,”江言琛說,“天黑了。”
“……”
“你怕黑。”
“這裏離出口遠嗎?”顧星洛的聲音也繃着,像被浸溼的紙,不敢亂動,怕動一下,眼眶就就泛酸。
“這裏離出口有五百七十二級臺階,你從觀日臺到這裏,走了一百三十級臺階,”江言琛說完,停頓了幾秒,又靜默地補了一句,“不遠。”
顧星洛不說話,舉着手電給他照前面的路。
“對不起。”他突然說。
“對不起什麼?”
“你走了一百三十級臺階,”江言琛說,“我來晚了。”
一點都不晚。
因爲我以爲……沒人會找到我。
可還好,你來了。
你還是來了。
“你別怕,”他重複着說,“以後也別怕。”
“……”
“我會來找你。”
這麼多年,顧星洛一直竭盡全力小心的生活。
她不會在晚上出門,這樣就不會夜盲發作。
她每次出門都儘可能避開走黑暗的地方。
因爲以前有江言琛,她永遠都能在黑暗中等到那束光。
分別的日子裏,她活的很封閉,就是因爲怕想起他。
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燃起的火柴,火柴熄滅了,幻夢也就結束了。
他從來都不是她可以妄想留住的月亮。
就算那年,他同她一起轉入青昭中學,他仍是那個清澈矚目的少年。
他也仍然是青昭中學的驕傲,是那年全省的高考狀元,是在高三就被保送的天之驕子。
少年的身影永遠挺拔,就着那夜黑漆漆的月色,滿山都是剛剛甦醒的樹木。
那時風動,滿山春意不及他半分崢嶸。
顧星洛低眸看着他,有汗水滾落。
他怎麼都不肯放下她。
固執,倔強。
認定了什麼,寧死都不回頭。
顧星洛心酸難捱,她動了動。
樓梯間的拐角,已經到了30樓。
她動了動,輕輕伸手,想幫他擦擦。
他託着她腿彎的手微僵了一下。
“江言琛,我說的不值得,是我不值得你這樣,”顧星洛慢聲說,“我早就習慣這樣的生活,這不是你該要的。”
“……”他不搭話,她確定他聽見了。
“我之前不知道你住在這裏,如果我的出現讓你困擾……我是說,我想你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