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淡淡瞥來一眼,漫不經心問:
“回來了?”
隨即一揮手,手下紛紛消失不見,獨留二人於此。蝴蝶仙面色白了一瞬,不知無妄神君等了多久,只淡淡點頭,每每與無妄獨處,氣氛總是壓抑難耐,令人窒息。
“本君今日按照人間的規矩,求見那美人,卻被拒之門外,你說,這該如何是好?”
她心下一鬆,好在無妄未曾過問她的去處,蝴蝶仙低頭不語。
無妄神君也不等着她回答,便自顧自說:
“真是有趣,本君還是第一次被人拒之門外,倘若這美人真如世人所說,是千年一遇的傾城之色,那本君該如何處理你呢?同樣的東西,我不想要第二件。”
人間女子與蝴蝶仙皆是美人,二者於無妄而言,只能選其一,此話說出來只是想試試她的反應,卻見蝴蝶仙面容波瀾不驚,淡淡出聲:
“任憑神君處置。”
心底苦笑,她有選擇嗎?有誰知蝴蝶仙只是無妄養着的一個玩物呢?高興了逗一下,惱怒了訓一下,平時冷着,記起來時再寒暄幾句,他不累,她只覺心累。
無妄面色一沉,極爲不滿她這副不理不睬,寵辱不驚的模樣,從頭到腳每一處都在牴觸他,無視他,越是求不得的東西,無妄反而越癡狂,盯了她良久,才勾脣淡笑,吩咐:
“本君明日還要去見那美人,今晚長夜漫漫,寂寞難以排遣,蝴蝶仙舞一回罷。”
她提裙緩步立於房中央,宛如一隻被操控的傀儡,機械地跳着舞,心思卻已飄遠,那陽澄湖上泛舟的少年,可還在等她?
無妄神君喝了一夜美酒,天快亮時才醉了過去,蝴蝶仙體力不支,腳踝傷處裂開,淌出斑駁血跡,她無暇處理,心急如焚,只想飛去陽澄湖上。
叩叩——
恰逢此時敲門聲響起,無妄神君驚醒,朦朧睡眼睜開,望了天色,慵懶地舒展身子,徐徐起身,“時候到了,該去見美人了。”
蝴蝶仙皺眉,卻也只能跟在他身後,踝骨處鮮血溢出,染紅繡鞋,於房中留下一個個血色腳印。
無妄於樓中見了心心念唸的美人,蝴蝶仙站在門外,魂不守舍,門內傳來陣陣歡聲笑語,無比融洽,有女子歌聲婉轉柔美,哄得無妄神君心情大悅,決定留宿溫柔鄉。
天色已晚,一手下才來通報蝴蝶仙:
“神君今夜宿於此,蝴蝶仙早些歇息吧。”
那人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只覺此仙子失寵了,日後怕是要被神君冷落,真是可憐。蝴蝶仙這才轉身,化爲藍蝶朝陽澄湖飛去,一天一夜了,那人怕是已經走了吧。
一輪滿月升於天際,於湖水上灑下清輝,湖心月上明如晝,蟲鳴草間泛澄波,一竹筏漂流其上,見一白衣少年靜心打坐。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蝴蝶仙只覺鼻頭髮酸,喑啞詢問:
“你……一直在此等候?”
“我答應過等你,便要守信。”
上次走得匆忙,何時聽他出聲答應了?蝴蝶仙不解,“守信?那是何意?”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說讓我等你,我承諾等你,直到你來,這便是守信。”他一本正經解釋。
守信。蝴蝶仙聽過的最美的兩個字,乃至她終其一生,也在踐行守信。
眉眼下移,倏而皺起,面容凝上關切,“爲何又流血了?”
她垂眸,這才發覺腳下一片紅意,跳了一夜舞,無妄未曾發覺她的傷,站了一天門,僕人也視若無睹,此番被人關心問候,心底忽而翻天覆地奔涌起委屈的洪流。身在冰冷天宮,遭受仙人白眼,神君欺凌,她心底毫無波瀾,可只要有人一句心疼之話語,便能引起所有難過,輕易潸然淚下。
道生慌了,手都不知往哪兒擺,一臉無措,想要拂去她眼角淚珠,卻又覺冒犯了她,只好皺着眉頭,苦苦哀求:
“你別哭呀……”
最後道生再次化爲神醫,一絲不苟給她重新包紮傷口,勞累一天,蝴蝶仙只覺腹中空空,卻見他熟練從湖裏抓起一條活蹦亂跳的魚,魚尾瘋狂甩動,激起道道水珠,濺在二人臉上,惹得蝴蝶仙一邊縮着身子躲,一邊開懷大笑。
然而蝴蝶不食魚,道生便放了魚,他取下千秋置於一旁,道:
“你且替我看着千秋,我去去就回。”
神祕兮兮的,蝴蝶仙也不多問,明白了這便是守信,她也要守信一回。素手擡起,撫摸千秋劍鞘,腦海裏勾勒那人揮劍的英姿,不由勾脣淺笑,藍光閃過,化爲藍蝶,遠遠望去,一隻蝴蝶棲在通體發黑的千秋上,似是守護。
道生回來時便見這一幕,藍蝶棲劍,一邊柔情,一邊無情,一面脆弱,一面鋒利,他走上前,藍蝶飛來,擡起修長手指,蝴蝶便如尋得歸宿般落在長指上。
“採了一瓶花露,但願能助你恢復。”
蝴蝶不願離開,只收起藍翅,似又睡了過去。道生無奈,坐於竹筏上,一長腿伸直,另一腿曲起,支撐手臂,細細打量藍蝶,眼底劃過不可思議,這麼弱小的蝴蝶,竟是他的情劫。
那夜,一湖一舟,一人一蝶一劍,一白一藍一黑,成爲彼此彌足珍貴的回憶。
天光再次大亮,白衣少年醒來之時,蝴蝶早已飛走,一旁千秋出了劍鞘,通體發黑的劍刃冰冷無情,劍泛寒光。
少年背起長劍,再次踏上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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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說:
謝謝大家支持,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