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是宋萬風不忍心，開口趕人走，“你先回去吧，眼看着天也亮了，且讓他好生休息，等醒了你再來看他。”
姜穗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只是剛踏出房門，便覺一陣天旋地轉，頭暈目眩，兩眼發黑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是傍晚，躺在自己的牀榻上，一身潔淨衣裳再無血腥氣，黑眸轉了轉，擡眸便見坐在牀邊守候多時，累得睡着的瑤姬。
正欲起身，瑤姬驀地驚醒，“穗穗你醒了？”
“師父，蕭謹呢？”
“宋大夫守着他，已經沒事了，你可覺身子哪裏不適？”
姜穗閉眼，只道：“那就好。”
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小夢的聲音：
“妖尊，孟知憂求見。”
來得正好，姜穗沉了眸子，省得她出面，這夢妖倒是識趣自己找了來，她讓瑤姬先回去。婢女放下牀邊紗帳，拉開屏風，隱約見得小夢鎮定走來，立於屏風另一側。
姜穗避開傷口，靠坐在牀側，心頭怒火壓抑不住，道：
“你跟蕭謹串通好奪走逆鱗，早知他受天劫性命堪憂，卻仍將我矇在鼓裏。夢童，你口口聲聲說效忠我，這便是你效忠的方式？”
“屬下無意隱瞞，只是有些事妖尊還是不要知曉得好。”
“蕭謹在洪荒丟了一魂我不必知曉，王閻沒死我不必知曉，九公子的身份我也不必知曉，那我該知曉什麼！”她語氣激動，透過模糊的屏風見得顫抖的身軀，正極力隱忍着。
小夢垂下淡眸，“眼下您什麼都知道了，卻又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得太晚了……”姜穗輕搖頭，心如死灰，“你不必再打啞謎，立刻離開雪山，再也別回來！”
男子高大身影一僵，“我曾立下重誓，此生永遠追隨妖尊。”
“不必了。”姜穗直接拒絕，“你跟蕭謹一樣，什麼都能隱瞞，追隨我又有何用？待他傷好，你們便一起走吧！其實你更應該追隨蕭謹，畢竟他有周周這個好管家，否則你拼盡全力長大成人，不就白忙活了一場？”
“妖尊……”小夢急於出聲解釋，卻被姜穗揮手打斷，房門大開，冷風灌入室內，涼了他一身。
雙拳緊握，淺色眸子閃過一絲糾結，終是妥協，“妖尊不是一直想知道九公子的身份麼？但凡你想知道的，那個人都會想方設法讓你知道。燭公自道生始祖仙逝後，藏鋒匿芒，又親手將千秋劍交給蕭謹，從來沒人懷疑過他，蕭謹更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比起你知道燭公是九公子後的難以置信，他其實承受了更多。若不以命相挾，燭公豈會上鉤？”
難怪從人間返回雪山之後，他就對她視而不見不聞不問，還有鎖妖獄大戰前，蕭謹曾收到燭公寄來的信，那時他也冷漠如斯，原是一直在燭公面前隱藏着，怕他察覺出端倪。想到蕭謹曾兩次開口讓她相信他，還有捱了天劫後對她說的：
“這是最後一次。”
最後一次瞞着她，最後一次讓她擔心。
捅開了九公子這層障礙，與真相坦誠相見，他們之間已經沒有祕密了。
姜穗喉間乾澀，舌尖發苦，口是心非：“若早些告訴我燭公是九公子，他也不必遭受天譴，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小夢瞳孔瞪大，似是驚訝她竟說出這種話，“妖尊您還不明白嗎？此番天劫便是燭公引來，爲了誅殺蕭謹啊！一如當初江南城之亂、鎖妖獄之戰，是九公子引來諸天衆神，只爲殺了你！九公子的強大不止任意操縱時空，還有違背世間規則與秩序，逆天而行！否則千萬年前，神佛不會合力封印他於洪荒，他是亂世之主，算到天劫必到蕭謹必死，這才現身。若不是有所忌憚，我們何苦瞞你？但你知曉此事，徒增傷痛，又能改變什麼？”
女子蒼白的臉漾起苦笑，被汗水打溼的髮絲凌亂粘在臉頰，後腰傷口因情緒起伏而裂開，櫻脣喃喃，“是啊，能改變什麼？終歸是我害了他！”
回想起宋萬風在她臨走前言：“姜穗，千秋劍道曾是他長久堅守的信仰，卻被人暗中操作成了除妖利器！信仰崩塌，自我毀滅，你可聽過他半句怨言？如今你是他唯一的救贖，若你也離他而去，那他……”
她真的是救贖嗎？難道不是災難？明明將蕭謹毀得徹底的是她啊！
“妖尊！”見她恍惚間自我否定，小夢皺眉，不由出聲呼喚。
悲從中來，氣血攻心，姜穗嘔出大片鮮血，周身靈力暴動竄起，終是昏迷不醒。
妖尊受傷了，整個雪山彷彿沉浸在擔憂與悲傷的氣氛裏，此消息傳遍雪山上下，多的是妖怪終日打聽姜穗的情況。
眼妖耳妖大力怪差點將門檻踩爛了，纏完宋萬風又去找瑤姬，一聽姜穗未醒，便哭嚎着離開，活像死了爹媽的孤兒，悲痛欲絕。
雪越下越大，天地白得刺眼，北風吹膚皴裂，週週蹲在廚房矮竈旁，通紅的小手執扇煽動竈臺忽明忽暗的火，藥香味四溢。
小夢循味而來，佇立一側，一聲不吭緊盯她。
他是自私的，不願離開雪山，同時希望蕭謹留下，這樣週週也能留在這裏。當初週週捨身救他，好似大夢臨死前護他一樣，是他太弱了，纔會害得身邊人遭罪。但週週不同，她雖是凡人，卻令他沉靜的心無端躍動，原來喜歡上一個人這麼快！
因爲喜歡，便想時刻見她，千方百計將她留下。
雪山常年積雪，天寒地凍，實在不適合凡人久待。週週替蕭謹煎藥半月，期間感染風寒數次，無修爲傍身，靈力無法運轉，只靠着身體強撐。
留下的每一天，對她來說都是煎熬。
但週週從不怨天尤人，她的命是蕭謹救的，爲人處世學蕭謹，無以爲報，便奉獻一生去償還恩情。
“我來吧。”他搶過週週手裏的蒲扇，心疼出聲。
週週凍得哆嗦，對他勾脣笑了，目光落在冒着熱氣的藥罐上，朦朧一片，“也不知我家少主何時能醒，我還想着跟他一起回瀟雨閣。”
獨在異鄉爲異客，念家永遠是漂泊之人的日思夜想。
她一直在想家啊。
“留在這裏不好嗎？”小夢問她，琉璃眼眸裏期待交織沉痛，微笑回她，“我會一直陪着你。”
週週神色一頓，心跳忽而加快又被她按捺住，“怎麼可能呢，這裏是妖族居住之地，我就是個普通凡人，留下來也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