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映照石樓,飽經風霜,人去樓空,西風吹樓迴盪嗚嗚響聲,只有南飛的雁於天際留三三兩兩影跡。
姜穗從騰蛇腦袋上踩下,穩穩落地,目光觸及破敗不堪的高樓,仔細感知周圍妖氣,一無所獲。她問琴三:
“你確定雷老二他們被關在了這裏?”
琴三身形蕭瑟,容顏煞白,支支吾吾開口:
“我……我記得,應該是這裏……”
“此地空曠且淒涼,像是許久都未曾有人造訪。琴三姑娘,莫不是你記錯了?”雖然喪失靈智之力,但天生的警覺讓柳夢覺感知到此地異常荒蕪,這才疑惑發問。
她小心翼翼道,“不不如我們……進去看看?”
姜穗水眸轉向她,琴三略微低頭,失明的雙眸毫無焦距,她抱緊伏羲琴,此刻身子竟輕微在顫抖。
“進去吧。”
姜穗啓脣,忽略她的異常,率先踏進鎖妖獄,柳夢覺緊隨其後,琴三猶豫一瞬,也跟着進去了。
牢獄年久失修,風乾的牆壁處處可見裂紋,被強風吹拂,淌下一撮一撮石灰。樓內散發一股陳年屍臭味,偶見得幾處白骨,散亂在石梯周圍,推測死前應有一場劇烈廝殺。
姜穗目光逡巡,憶起往昔她守護鎖妖獄之際,那亡命的兩百妖魂,可不就是破釜沉舟的廝殺麼!
柳夢覺閒不住,是個行動派,琴三說雷老二等人被關在這裏,她便翻屍倒石一間一間囚牢找,很快便不見影。
姜穗走下臺階,一層一層,光線愈發暗下,臺階路深不見底,好似巨獸的傾盆大口般要吞納一切。琴三身子顫抖得愈發厲害,腳下一滑,突然摔下樓階,寂靜樓道迴響她無措的尖叫聲,過了一會兒才聽到身體落地的鈍聲。
看來這臺階還挺長,姜穗心想。
瞬移而下,她掏出一顆夜明珠,光珠懸空,灑下光輝照亮一隅,見得琴三俯趴在地,一動不動。伏羲琴摔在一旁,磕壞了一個角,沾上一層灰塵。
“喂,你沒事吧?”姜穗皺眉,蹲下身,擡手輕搖晃她,毫無反應。
她將琴三翻過身來,入目居然是一具白骨!
“中計了!”
方站起身,周圍傳來陣陣惡鬼狂笑,整個鎖妖獄被一股金色紋路籠罩,高高的石壁上密佈古文與她看不懂的印記,一層一層光圈壓下,形成一個牢固的結界。
嗡——
悠遠的鐘聲傳來,滌盪靈魂一般,震顫心臟。
姜穗蛾眉緊蹙,嘴間呢喃:“東皇鍾。”
若她沒猜錯的話,鎖妖獄外層是普通的石牆,古老且破敗,用來迷惑敵人,而內層便是東皇鍾,鎮壓羣妖,所以一旦被關進來,沒有妖怪能逃出去。
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原是一無所獲的柳夢覺,她氣喘吁吁,道:
“真奇怪,我找遍了整個鎖妖獄,別說妖怪了,連只蒼蠅都沒有!”
她擡着流汗的小腦袋環視周圍,雙頰紅撲撲的。
姜穗也覺得奇怪,問她:“你沒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嗎?”
柳夢覺只覺身子一僵,見姜穗神色認真,不由嚥了口口水,小聲嘟囔,“這裏……有什麼東西嗎?”
那種可可怕怕的鬼怪?
還有聲音?好嚇人啊!
“咦,琴三姑娘呢?”
嗡——
話音剛落,又是一陣刺耳的鐘聲響起,姜穗正了臉色,見得眼前一亮,一團迷霧飄來。
柳夢覺身子晃了晃,五臟六腑彷彿盪漾了一遍,有點疼,她面色白了一分,“姜姐姐,你有沒有覺得,這個石樓剛剛好像在震動?”
“嗯,我們被困在這裏了。”
“啊?怎麼會?這裏不是沒有人麼?”
姜穗盯着那團迷霧,“這整個鎖妖獄,就是東皇鍾,我們已經身在其中了。”
迷霧越來越深,化爲人形,是觀一,他站在高樓臺階上俯視姜穗,琴三抱着真正的伏羲琴立於他身後。
這下,就連腦袋有些迷糊的柳夢覺都明白了。
“你騙我們!說什麼兄弟姐妹被關在這裏,實際上就是爲了引我們過來!”
“準確來說,是爲了引妖尊來此。”觀一淡笑,糾正柳夢覺的話。
姜穗擡眸,等他下文。
“妖尊可別怪我無情,實在是有人想要你的命,給了極爲誘人的條件。”觀一面帶微笑解釋,眼底陰狠一片,瞧來的目光如視死屍。
誰最想要她的命,答案顯而易見,九公子煞費苦心了。
“本尊倒是不知,觀一魔君有朝一日居然也成了九公子的狗,枉你在人間活了上千年,越活越畜生,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呀!”
上一個九公子的狗,是知寧。
上一個畜生,也是知寧。
姜穗罵人,張口就來,風輕雲淡,彷彿談論天氣一般。你若跟她一般見識吧,又損了自己面子,若忍着吧,被罵了又如何忍得住?
“你好歹是妖尊,說話竟如此粗俗,也不怕被人笑話!魔君高瞻遠矚,又豈是你能輕易揣摩的!”琴三道。
柳夢覺反駁,“叛徒!四郎那麼好的人,視你琴三爲親姐姐,你卻與觀一爲伍,陷害其他守獄人!你怎麼對得起四郎黃泉下的亡魂?”
琴三啞口無言,面色沉了一分,神色複雜。
“四郎已經死了。”
“死在了雪山。”
兩句話,將所有過錯歸咎於姜穗。
怪自己不如怪別人,雪山之戰是人爲挑起的戰爭,她也參與其中,最初目的只爲除妖。可誰知,越來越多人捲了進來,也害了四郎。
她如何不愧疚?
怪自己,慚愧一世,生不如死。若將一切責任推給別人,推給那些該死的妖,她便能保持恨意,帶着除妖的正義之心,撥動伏羲琴的弦,降妖除魔。
過往那些彼此扶持生死與共義薄雲天,就讓它留在過去吧。
“但雷老二他們還活着。”
“你卻見死不救。”
同樣兩句話,姜穗淡定出聲,水眸審視她。
琴三手一抖,差點摔了琴。觀一冷哼一聲,右手拂袖,東皇鐘被奏響,一聲一聲鳴錫錫,好似死亡的召喚。
“沒有人能在東皇鐘的聲紋下活過三天,三天後,我會通知魔主王閻親自前來爲你收屍!”觀一下了最後通牒,再次化爲迷霧,攜失魂落魄的琴三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