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的地面潮溼,鮮血蔓延到牆角,有人影貼着牆壁鬼鬼祟祟走向深處。
昭麗好不容易打聽到王閻的下落,迷暈暗室門前的看守魔衛,大着膽子破開結界進入。血腥味涌入鼻翼,她腳下不停,終於看到被綁在架臺上的人。
王閻渾身被鮮血浸透,兩指粗的鐵釘刺進四肢裏穿破血肉,身下全是乾涸的血。他頭顱低垂,髮絲凌亂,鞭痕遍佈,再無往日魔主的英姿與風光。十指無力垂下,指甲被卸掉,傷口潰爛,血流不止。
昭麗滿眼心疼,恍惚間以爲他已經被折磨死了。
“王閻……”
男子不爲所動,緊閉的雙眼聞聲而張開。
“你撐住,我這就帶你離開。”昭麗想拔出鐵釘,但不知它是何種材質所鑄,竟有千斤重,釘身冰寒,她只握一會兒,掌間便結了層寒冰。
“你走吧。”男子嘶啞出聲,他不想見任何人。
昭麗不甘心,蹲下身時已淚流滿面,“王閻,你可知我對你的心意?從見你第一面我便傾心於你,我終日求我哥哥放你一馬,只要你交出魔神之魂,你便不用在此受苦!但是爲何你寧願受折磨,都不願妥協呢?”
“出去。”
“你該不會是在等姜穗吧?”她試探問。
男子有所動容,竟擡頭看向她,面上遍佈深淺不一的傷痕,昭麗苦笑,眼淚流出,“姜穗已是妖神,她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死活,你知道嗎?她現在滿世界都在找那個叫做蕭謹的男子!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人都比你重要,你說可笑不可笑?”
“呵……”王閻勾脣,她真是無情啊,蕭謹都已經消失了,竟還如此執着。
他算什麼?
只是一縷魂魄,永遠都比不上蕭謹。
這就是報應嗎?
竟然這麼痛!
“你忘了她好不好?我去求我哥哥,讓他放了你!你想待在魔界我就陪你留下,你要想離開,我也……”
“滾吧。”懶得聽她絮絮叨叨,王閻徑自打斷她。
他叫她滾?昭麗恍惚間以爲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她不顧犯錯受罰,不怕被魔族笑話,隻身一人前來救他,他卻說滾。
“昭麗!事到如今,你還看不懂他的心思嗎?王閻冥頑不靈,你何必對這種人念念不忘?”身後昭雄一臉怒容,對王閻愈發憎恨。
觀一實在等不及了,要不是內傷嚴重,他定會強行抽離魔神之魂,看着垂死之際的王閻,他覺得離自己成爲魔主又近了一步。
“昭雄魔君,我看不如直接將他殺了,彌留之際我們二人設法引出魔神之魂,如此一來既有魔魂在手,還能給昭大小姐出口惡氣!”觀一提議。
昭雄也是如此想的。
“大哥,不要殺他!”昭麗跪下求情,擡手拉他衣角。
“王閻本該死了。來人,帶大小姐回去!”
有魔衛前來將她拖走,昭雄跟觀一交換了眼色,二人齊齊出手,給王閻致命一擊。
轟——
暗室大門被炸開,濃煙滾滾,惹出不小的動靜,有魔衛慌張跑進來,“不……不好了,妖神來了!”
他們不敢直呼姜穗的名諱,怕死。
觀一催促,“魔君且快動手,要是被姜穗阻攔,便前功盡棄了!”
二人一拍即合,魔息注入鐵釘,企圖將王閻摧毀。
不過眨眼間,一道強勁的神力襲來,二人被掀翻撞倒在石牆壁,匍匐在地。眼睜睜看着姜穗踏血而來,一地污穢染不髒她分毫,他們如螻蟻般仰視她,渾身動彈不得。
“姜穗……”王閻喃喃,眸光閃動。
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她。
女子一身白裙,與此地的昏暗格格不入,水眸冷清,眼神倨傲,眉宇間難掩殺意,櫻脣張合:
“沒想到如今的魔界竟還需要魔神之魂才能稱王,你們這些後輩真是無能,也難怪魔魂從不在魔族找寄宿體。”
“你好大的口氣!你闖我魔族,真當我魔族無人了?”觀一氣憤出聲。
“……”
不再廢話,姜穗目光落在王閻之身,“這個人我帶走了。”
昭雄攔在她身前,“如今他仍是魔主,你有何資格帶走他!若真被你得逞,我魔族豈不淪爲天下的笑柄了!”
“我說帶他走,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況且有哪個魔主會被縛魔釘控制?你們好大膽。”
素手虛握,萬妖令襲開昭雄,妖神之力將四枚鐵釘拔出,哐啷掉落在地,王閻得以喘息,虛弱站起身,靈力迅速修補損傷的身體。
本來該阻止姜穗的,但卻無人敢上前,更不敢得罪她。聽說神族有意示好,邀請姜穗去天宮瑤池,若是妖神與神族那些人聯盟,那他魔族便是岌岌可危了。
姜穗站在騰蛇之首,畢方載着王閻緊隨其後,他目光如水黏在姜穗之身,笑道:
“姜穗,你能出現,我真的很高興。”
“你當然高興了,蕭謹消失,被所有人遺忘,你滿意了吧?”
王閻身子一僵,仍想勸服她,“既然你知道他消失了,爲何不跟世人一同忘了他?別找他,蕭謹已經不存在了!沒有人記得他,亦沒有事物能證明他存在過,忘了他吧姜穗!”
近乎乞求的語氣,換來姜穗紅眼瞪他,眼底絲毫不掩恨意,“你算什麼!憑什麼要我忘了他!你不過是依賴蕭謹存活的一縷魂魄,沒有他又何來你?你就像吸血的蟥蛭,從他那裏得到一切,毫無感恩之心,唯有報復之意!”
“在雪山時,哪些苦痛不是蕭謹幫你承受的?哪怕是墜入蛇淵……”她咬牙切齒,心痛得難以呼吸,“你感受到萬蛇撕咬的痛了嗎?蕭謹替你承受苦痛之際,向來都毫無怨言,你有什麼資格恨他!”
“哪怕你成爲魔主王閻,明明要跟蕭謹劃清界限,卻仍將你犯錯所受的懲罰賴在他身上!你明知道他在洪荒遭受了什麼,卻還將天譴引渡給他!你說他搶走了你的一切,明明是你搶走了他的一切!”
眼淚溢出眼眶,鋪天蓋地的難受將她包圍,“你還毀了千秋……千秋一斷,他連黑衣劍客都做不成了……而你卻讓我忘了他!”
王閻心頭瀰漫苦澀,百口莫辯,“我是因爲喜歡你才嫉妒他,讓蕭謹遭罪是因爲他總是害你受苦,他沒有能力保護你,我想讓他知難而退。”
太可笑了,透過模糊的淚光看王閻,這個人越看越陌生。
“你只喜歡你自己!你根本就不是喜歡我!”
“我所做一切,皆是爲了你啊姜穗!”
“我不需要你做的一切!”她將近奔潰,壓抑至極,心頭酸澀窒息似要壓垮她,姜穗蹲下身抱住自己,淚水滴落在騰蛇光滑的鱗片上,順着紋理流下,漫天細雨綿綿,像化不開的憂愁包裹着她的脆弱,“我只要蕭謹你明白嗎?”
她該怎麼辦啊。
王閻走到她身邊,蹲下身想伸手安撫她,想到姜穗如今討厭他的觸碰,又顫抖着縮回。
她一直在哭啊,那便是他錯了。
“對不起……”
這句道歉像個導火索,將她全然擊潰,姜穗擡手狠狠扇在他臉上,衝他大吼:“道歉有什麼用!蕭謹已經不在了……”
“都怪你!”拳頭砸在他胸前,細雨溼了她的臉,混着眼淚滑落,王閻心頭一痛,從未有過的悔意瀰漫整個胸腔。
“你把蕭謹還給我好不好……”
“啊啊——”她的哭聲充斥着嘶啞的絕望,彷彿世界坍塌,明日不再。
雨點越下越大,原本晴空萬里,此刻已滿雲雷霆,替她宣泄難忍的痛徹心扉。天上地下,萬年輪迴,已經找不出一個蕭謹了,她難過蕭謹做了那麼多,爲世間犧牲如此,只得了個被人遺忘的下場。
神根彌補了她身體的空缺,卻無法填補她心底失去蕭謹的那個無底洞。
天道說得對啊,她那時太過年輕,年輕得不懂所得的一切,都在暗中付出了真正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