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魚在冰下睡着了 >第11章 橫生枝節
    第二日清早,絳洇打發我去伙房煎藥,讓蔓蘿隨她一起服侍萬泓起牀。既不用近身伺候,又有機會摸到些喫食,我美滋滋地應了下來。

    在廚娘和往來侍衛們詫異的眼神下,一連吃了五張又香又酥的炊烙,我才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碳水,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慾望之火。

    “看看這孩子,胃口真棒,喫得真香!”廚娘深受鼓舞,情緒十分高昂。

    端藥去萬泓住處的時候,看見他的精神也不錯,十分乖巧懂事,讓用早膳就用早膳,讓服藥就乖乖服藥。在這之後,我一人包攬了早中晚煎藥與煮藥浴湯的工作,盤踞在廚房不挪窩,一時間相當悠哉,就這樣過了幸福的一天。

    第三日便是抵達天駿的日子。大清早,我照舊大口啃着炊烙,搖扇煎藥。大概是從未見有人如此捧場而受了某種感動,廚娘把早晨剛蒸好的紅紅綠綠的面花兒揀出來,往我懷裏揣了兩個。

    “午間便到天駿了,”萬泓喝盡湯藥,好脾氣地說,“松蘿和蔓蘿還不曾見過皇城的樣子,你們隨我出去觀景吧。”

    於是,整個上午萬泓都在專設的觀景臺上舒服地坐着,而我和蔓蘿分立在兩旁,安靜隨侍。寬廣的運河上,大小船隻往來穿梭,最多的是載了滿船箱籠貨物的各色貨船,也有些雕欄畫柱、兩面大開着窗的,那就是書裏說的畫舫嗎?再往岸上看,綿延無盡的良田,像是在莽莽原野上鋪了一張綠絨毯,那些是不是稻子?

    運河另一側是巍峨高聳的城牆,向極目之處延伸着,暫時看不見城邦的樣貌,也看不到盡頭。總之,天駿城是個龐大得超出我想象十倍的地方。

    原來我真的到了古人的時代……這個想法就像腳下船隻疾行卷起的白浪一樣,猛烈拍擊着我的心臟,幾乎要使我落下淚來。此前我困在金府的宅子裏,沒有一次像現在這麼清晰地感知到,原來我的生活並不是拍電影,出了鏡頭外的就變成一片虛無。原來這裏的每個角落都在活生生的運轉,一個一個的人共同構成了這幅宏大的圖景。

    這個世界是真實的,有自己的邏輯和規則,不是爲我而建的芭比娃娃屋。

    而他們每一個人,活在這世上都明白自己在做什麼,都清楚自己要往哪裏去。只有我,像一首交響樂中不和諧也不起眼的一個音符,偷偷混在龐雜壯闊的樂曲中,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突兀,這一份孤獨大概永遠無人可訴。

    “小泓,一會兒就下來吧,莫要累着。”萬淵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像一個黑色的影子閃現在身後。我猛然回神,趕緊低頭裝鵪鶉。

    他把手中的披風仔細給萬泓捂嚴實了,突然聲音一冷,“你這些侍女都是喫白飯的?就任由主子被冷風吹着。”

    我聽了這話,更是覺得自己快要窒息在這低氣壓裏了。

    “今日我好了許多,吹吹風倒還舒暢些,多謝大哥掛心。”萬泓解圍道,“她們是外祖母所賜,年紀又小,大哥別計較。”

    “是了,我忘了小泓如今對這二人上心得很。想不到那日綴景臺偶遇,倒是全了今日的緣分。”

    “松蘿,還不多謝淵少爺當日救命之恩。”

    我聞言,知道此時應該行跪拜大禮,只是身體僵僵的不聽使喚,腿一使勁,竟撲通一下猛地撲了下去,五體投地。懷裏藏着的面花兒骨碌碌地,一路滾到了萬淵的腳邊。

    那是一個雙魚形狀的花饃,兩條小魚一紅一黃栩栩如生,漂亮得讓人捨不得下嘴,我本想留給蔓蘿。可是現在……兩條小魚躺在萬淵的靴子邊上,黑豆做的眼睛彷彿發出了嘲諷的光,在笑姜小榆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蠢蛋。

    “這面花兒,是你給本少爺的謝禮?”萬淵打破了死一樣沉默的尷尬局面,冷聲問道。

    等了好一會兒萬泓也沒有開口解圍的意思,我只好開始矇頭胡編:“奴婢……奴婢當日失足落水,幸得淵少爺搭救才保全了性命,時時不敢忘淵少爺的大恩。只是奴婢自知身份卑微,不能到您跟前當面叩謝,便學着金老太君佛堂的陳設,設了香案爲淵少爺祝禱,願您福壽綿長、仕途通達。這面發……呃,面花兒,原是奴婢今早向伙房廚娘要來的新鮮喫食,做佛前貢品用的。”

    “松蘿竟是這般重情知義的好丫頭,外祖母挑的人果然不錯。”萬泓這會兒又不啞巴了。

    “不知所謂。你莫要縱着這些下人胡鬧!”萬淵拂袖而去,一腳踏扁了我的小魚饃饃。

    “看傻了?”萬泓很不客氣地拍了一記我的後腦,“起來吧。”

    我硬着頭皮站起身來,假裝無事發生。蔓蘿悄悄握住了我還在發顫的手。

    “蔓蘿,你姐姐當真在屋裏設了香案,日日祝禱?”

    “回少爺,是真的!”蔓蘿近墨者黑,也學會了睜着眼扯謊。

    “哦?這般看來,不如就把松蘿送給大哥,也好成全了你的心思。”他歪過頭,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看了一眼地上碎成渣渣的小魚,好像看到了自己,“泓少爺別打趣我了,奴婢不過是知恩圖報,沒有別的心思。今後奴婢只一心侍奉您,絕無二心。”

    “如此甚好。你若安分,本少爺自有好的去處讓你去。”

    我噤聲不語。

    直到下船萬泓再無他話,我也無心再看風景。

    下船後,青巒和絳洇去萬泓車上隨侍,留我倆跟在載行李的小車上。又坐上了馬車,蔓蘿悄悄開口道:“阿姐,方纔嚇壞我了。”

    “我也是啊,我的手現在還在冒汗呢。”

    “那時,淵少爺的臉色黑沉沉的,看着嚇人極了。”蔓蘿還是挺勇的,我至今沒敢擡頭看萬淵,連他長啥樣都不知道。松蘿遺留的萬淵恐懼症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也不知道能不能好。

    “等安頓好了,我只怕真的要每天焚香祝禱,才能把謊圓下去。”我歪倒在她肩上,鬱悶地說。

    “不過阿姐真厲害,一張嘴就編了個謊,說得跟真的似的。”

    我被誇了也不覺得很光彩,哭笑不得。兩個人趕緊把剩下的那隻面果子分食了,免得再惹什麼禍事。剛一嚥下,就聽見窗外人聲嘈雜,似乎是有人相迎,勵國公府到了。

    而馬車沒有停下,又行了好一會兒,越走越覺得僻靜。直到車伕喚我們出來,才知道是到了萬泓住的聽雲別院。

    四五個小廝忙着把車上的雜物往下卸,而萬泓的馬車並不在此列。

    “阿姐,咱們現在去哪兒呢?”蔓蘿怯怯地問。

    “別怕,我找個人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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