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魚在冰下睡着了 >第16章 暗潮涌動的你瞞我瞞
    轉眼,我們在聽雲別院已經“實習”了一個月。因着得了大夫人的首肯,青巒宣佈讓我們從此正式當值,她和絳洇專管飯食、洗浴和守夜等近身事務,把大清早爬山的苦差派給了我,美其名曰跟着少爺多鍛鍊體魄。又因着“略通文墨”,上午和下午伺候筆墨的差事也分別指給我和蔓蘿。

    第一次沒有青巒在身邊,我不得不獨自跟着萬泓爬上武侯山。一個久病纏身,一個大病初癒,兩棵豆芽菜大早上不睡覺,去山上吹冷風。非常荒謬。

    我如今也習慣了萬泓一貫的視人無物,只要自己安安靜靜的別找麻煩,反倒覺得怪自在的。只是這樣緘默地跟着他走在幽深山道上,總讓我有種自己正被白衣鬼差勾魂的錯覺。再往後天亮得愈發遲了,怕是得打着燈籠裹着斗篷上山吧,更像鬼了……我胡亂想着。

    “你何時學會的寫字?”前方冷不丁地傳來萬泓的聲音。一擡頭,他已經兀自停下了步子,我險些撞了上去。

    “哈?”我一時間有些懵。

    “我問你,”他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睨着我,朦朧天色裏看不清表情,可是傳入耳中聲音卻異常生冷,“何時學會的寫字?”

    “奴婢……不會寫字啊?”疑惑不解地說完,我突然意識到他好像是在問許久之前的那件事,我曾經在大夫人面前寫了個“夀”字。

    我於是趕忙解釋道:“來皇城的馬車上,奴婢從那壽糕上看到的。”

    “嗤,”大概也是想到這一點,他輕笑了一聲,“走吧,你今日跟我一同到山上。”

    “我也去?”我頗有些意外。

    “不錯。秋日風光正好,枯等在此也是無趣,倒不如上山遊賞一番。”

    “多謝泓少爺。”這麼說着,可我並不感到半分欣喜,一個一直以來刻意迴避的疑惑正在緩緩露出水面。

    在攬月湖邊初見萬泓時,“我聽聞你姐姐前不久失足落水,她可是好些了”他曾如是說。他那時的話我已反覆咀嚼過許多遍,百思無解,直到今日纔開始逐漸明朗起來。恐怕……萬泓一直惦記着我“失憶”的事情,從未放下疑心。爲什麼?松蘿死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萬泓既然如此在意,她當日的落水會不會跟他有關?

    就像是一直瞧着水面下隱約顯露輪廓的模糊暗影,直到終於辨認出了巨獸的可怖形狀,我的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我就這樣沉默着,心思翻騰着,跟着萬泓一路走到了山頂的石亭。這裏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我也沒有賞景的心思,看上去只是一個風景不錯的普通地方。

    倒是萬泓……我忍不住看了他許久。此刻他盤膝坐在石亭中,雙眼緊閉,正均勻和緩地吐納,面容平靜無波。那張令人驚慕的臉曾笑得燦爛如霞,一派純然無害的神氣。

    我看不明白他,不知道他有何圖謀,也沒有興趣和膽量去深究他的祕密。唯一能肯定的是,只要確認了我是真的失憶,他暫時並不想要我的性命。無論如何,必須要讓萬泓明白我早就忘乾淨了前事,他的祕密非常安全。再則,必須要讓萬泓相信我愚蠢得毫無可取之處,是一枚沒有價值的廢子,完全不能爲他所用,興許這樣能等到契機離開……

    “一直盯着本少爺,可是瞧夠了?”萬泓終於睜開眼,語氣不悅地說道。他可算上鉤了。

    我故作驚慌地低下頭。

    “你在想什麼?”

    “奴婢是”

    “不許現編,說實話!”他又恢復了幾分我所熟悉的任性和率直,不再是令人發憷的無波古井了。

    我擡起頭直視萬泓,做出坦然而困惑的樣子,儘量演好自己狗膽包天又愚不可及的人設,“奴婢是在想,泓少爺在泗水時還有說有笑的,何以來了這裏便轉了性子?奴婢實在不明白。泓少爺您,是有什麼隱情吧?”我刻意壓低了聲音,鬼鬼祟祟地說道。

    萬泓擰起眉毛,盯着我不說話。

    我只好硬着頭皮演下去:“你是不是在韜光養晦,裝出來的,其實好好的沒有病?”我想起《上錯花轎嫁對郎》的劇情。

    萬泓還是不說話。

    “或者,是府裏有小人暗中作祟,藥壞了你的身子?”這好像是《徽娘宛心》的劇情。

    “還是說,你每日獨上武侯山,是在暗中培育勢力嗎?比如……暗衛什麼的?”我兵行險招,一句比一句離譜。畢竟,只有拿着槍當玩具來耍,才能讓旁人相信這個人真的不認識槍。

    “這些瘋話若是被第三個人聽了去,你以爲你還能有命嗎?”他終於忍不住低聲斥道。

    “也沒人聽見嘛”我訕訕地狡辯道。自然是沒有人的,滿世界找找,還有誰跟他似的每天四點多起牀跑到山頭上打坐。

    “這些話,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就是聽阿莽回來說起的,街上說書人說的那些話本子。”

    “以後,你們少聽些這東西。”說罷,萬泓蹭地站起身。估計起猛了,身子狠狠晃了晃,我趕忙很有眼力見兒地上前攙住。

    他扭頭瞪我一眼,甩手走了。

    好吧,看來真的是啞巴新娘劇本,是個貨真價實的病秧子少爺。“燃燒!燃燒!燃燒!……”嗩吶bgm又開始響起來了。

    走到石亭外,萬泓突然又頓住了,“松蘿既要刨根究底,我也不妨如實相告,”他回身看了我一眼,露出一個奇異的笑容,“跟我過來。”說罷,竟拽住我的手臂,繞過涼亭徑直往前走去。

    我只能欲哭無淚地跟着,心裏無聲地咆哮:我並不想知道你的祕密啊!我說了那麼多蠢話,就是想告訴你我真的不知道你的祕密啊!

    然而,萬泓要帶我去看的並不是什麼祕密的暗衛組織。密林中的山道轉了幾個彎,很快就豁然開朗,一塊巨大的漢白玉材質的方碑立在眼前,再往前是一條白色磚石鋪就的平坦大道,兩側立着各式石像和石柱,道路盡頭依稀像是某種古怪的祭壇。

    他在這石碑前停住了,鬆開手,笑意漸濃,“你知道這裏刻着什麼字嗎?”

    我惴惴不安地仰起頭。

    那石碑上刻着一串字,個個都有海碗大,像盤根錯節的老樹,是某種比現行文字更古老的字體。它們看上去似乎很熟悉,細看卻都不認識。

    我正費勁地辨認着,然後就猝不及防地被萬泓圈在了懷裏,環繞在熟悉的藥香之中,忘記了掙扎。

    一隻微涼的手輕輕握住了我的右手,緩緩擡起,繼而好聽的聲音像河水一樣舒緩,在我耳畔一個一個清晰地念出了那些文字,“岐-陽-萬-氏-第-十-二-世-府-君-泓-神-道-碑。”

    是了,那幾個看起來有些眼熟的字,果然是“神道碑”,我去明十三陵旅遊的時候見過差不多的……等等,神道碑?

    萬泓的聲音接着響起:“武侯山上早已修好我的墓冢,只待我一死就葬入此處。那聽雲別院是活人墓,這裏,是死人墓……”

    聽到武侯山果然是座墳山,我面色難看地僵住了,寒意像潮水一樣一波一波地涌來。此時風聲颯颯,樹影婆娑,愈發滲人起來。而我被這人牢牢地控在懷中,動彈不能,彷彿下一秒就要被他拖着一同跳進墓穴之中。

    “松蘿,”風聲中隱約夾雜着萬泓破碎的低語,像山鬼的幽幽呢喃,“你也留在這裏吧,永遠也別走。”

    我堪堪維持的理智終於崩潰,只剩下求生的本能驅使身體。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怎麼掙脫的禁錮,正慌不擇路地在山中奔逃。此時早已經偏離了山道,四周放眼望去全是一樣的密林。至於剛剛那個撞了邪一樣的萬泓,早就被我甩到不知什麼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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