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魚在冰下睡着了 >第27章 惹禍上身
    三月末的鄉間春光明媚,風景如畫,一人一狗溜達去了雲雀鎮外的玄清宮。

    早就聽說道觀裏的檉谷真人是位了不得的人物,這一帶凡是破土動遷一類的大事都要請他開壇做法。爲了這次的拜會我已經考慮了很久,只盼那位道長有些真本事,就是不能送我回去,指點一番道理也是好的。

    然而事實卻大失所望。

    那座氣派非凡的玄清宮留我一連住了兩日,真人及其門下衆徒對“成仙”和“生財”兩件事抱有莫大的興趣,見了我活像見了一隻行走的金元寶。我只好把往日糊弄“信衆”的那套假大空搬出來說了一通,這才堪堪作罷。

    等到回家的時候,青牛觀一切如舊。側殿裏,埋在黃銅丹爐爐渣底下的銀票匣子,一張沒少;後院裏,嘰嘰喳喳四處啄食的母雞,一隻沒少;柴房裏,包裹在冬衣裏的貓崽,嗯……也還在那裏。

    “貓巴士”沒有回來。

    而那灰乎乎的小毛球已經氣息奄奄,只能隱約感覺到些許微弱的鼻息。

    爲了拯救“小貓巴士”,我不得不下山買了一頭健壯的產奶山羊。可沒想到,捧着那隻還沒有手掌大的貓崽湊近山羊的時候,一路溫馴的羊竟驚恐萬分地尥起了蹶子,奪門而出竄到了銀杏樹上。

    它……果然是某種不詳的邪物啊。

    從小深受《尼斯湖水怪》一類溫情怪獸片薰陶的我並沒有感到太恐慌,擠了羊奶用毛筆蘸着一點一點喂,終於讓可憐的小怪獸吃了頓飽飯。胖丁在一旁嗚嗚咽咽,焦急地打轉。

    “我是假仙姑,你是假狗,它是假貓,我們湊到一起簡直太有緣了,要好好相處啊。”我笑嘻嘻地點了點狗鼻子,一心以爲生活會再次恢復平靜。

    而那夜的怪事不知怎麼四處流傳開了,最後從林春娘那兒又傳到了我耳朵裏。說是從城郊軍營逃出來兩個新兵,一路躲藏到了太牢山,又誤打誤撞進了青牛觀。爲首的那個也不知是撞見了什麼,當下就瘋了,只會流着涎水嚎啕,另一個卻說什麼東西也沒見到。這兩人在雲雀鎮上鬧出了大動靜,當夜就給捉了回去。此事怪奇得很,如今人人都說青牛觀有真神庇護,千萬衝撞不得。

    當林春娘心急如焚地從城裏趕過來的時候,我正在給小貓巴士餵羊奶。再三確認了我毫髮無損,林春娘感嘆道果真是“仙師顯靈”。至於事件的真相,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我並沒有告訴她,只說自己睡着了什麼也沒聽見。

    小貓巴士聽着它媽媽的事蹟,閉着眼睛努力乾飯。

    “貓……八世?”林春娘疑惑地戳了戳它的小爪。

    “起個怪名字,好養活。”我胡亂解釋道。

    我們正說着話,一陣劇烈的拍門聲傳了過來。“姑娘坐着吧,我去開,誰呀這……”

    我突然沒來由地心慌了起來,有一種糟糕的預感。剛走到正殿門前,就聽見林春娘在下面急得直嚷嚷。出門一看,一隊戎裝士兵正大步走上來,爲首那人一身銀甲銀盔,神色冷毅,散發出非常不友善的氣場。

    於是我就這樣一言不發地站在大門口,既不相迎也不讓路,儘量呈現出一副不容侵犯的威嚴之相。

    銀甲士兵很快就走上了階梯,高大的身形站在我面前。“可是奉善仙姑?”冷硬如鐵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定了定心神,“正是本座。不知爾等前來我觀,所爲何事?”

    “數日前,”他沉聲說道,目光犀利得彷彿能穿透我的面紗,“兩個逃兵潛行至此,現已招認是南甾細作。青牛觀疑似與敵國勾結,來人!將她拿下。”銀甲士兵一擡手,兩個小兵作勢就要上前。

    “慢着!”我連忙出聲喝止,“既是事關國體,本座自當配合。只不過,本座乃是得道仙童之身,若是膽敢衝撞,只怕你們肉身凡胎受罪不起。走吧。”說罷,我擡腳就向門口走去。

    一衆小兵被唬得噤聲不語,默默讓出一條道來。

    “都跟上!”那銀甲士兵喝令道,快步走到我前面。

    “軍爺!軍爺!你們怎可……你們……”林春娘被兩個小兵攔在門外,正急得語無倫次。

    “春娘姐莫急,”我停下步子,朗聲說道,“你且替我料理觀內,他們若要翻檢就由他們去,只管看顧好貓崽和其他牲畜就是。我去去就回。”

    “姑娘,這……這如何使得啊?”

    “我自有辦法。”我雲淡風輕地說。

    其實我哪有什麼辦法。只不過是僞裝得太久了,哪怕是心裏慌得要命的時刻,也能端出一副臨危不懼的坦然姿態罷了。

    後來,我被關在囚車裏帶進了城,最後進了地牢。這裏跟想象中一樣,陰冷潮溼,不見天日,鐵鏽味、土腥味、腐臭味混雜交織,令人慾嘔。兩個小兵把我“請”進牢房,或許是因爲先前的恐嚇,他們多少存了幾分畏懼,始終不敢近身。

    厚重的牢門落下。除了頭頂上方一扇狹小窗口透進的日光,這裏什麼也沒有。我就這麼靠在門邊,盤算着該如何見機行事,卻一直等到那一點日光消失不見,完全陷入了黑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等來了人。

    “走。”那小兵說完便一言不發,領着我在迷宮一樣的陰暗地道中轉來轉去,不知怎麼轉到了一個寬敞的大廳,看起來像是審訊室。大廳當中一張長桌,周邊散放着幾條長凳。

    長桌正座的太師椅上,斜坐着一個年輕女人,在打盹兒。說是女人,她的舉止似乎也太粗獷了些,一頭波浪般的亞麻色捲髮高高束起,穿着利落的褲裝,兩條長腿交疊着搭在桌上。彷彿……一個睥睨衆生的王。

    “久仰大名了,奉善仙姑。”她聽見聲響,放下腿來坐起身子,一手慵懶地撐着下巴。這個人活像一隻正在悠閒地打瞌睡的獅子,暫時收起了爪牙,而那股只有頂級掠食者纔有的危險氣場卻沒有散去。

    “閣下是?”

    “你替我盤活了五洲商會,竟不知我是誰?沒想到‘仙姑’也並非無所不能。”她說着,輕笑了兩聲。

    “五洲商會?”我皺起眉頭。

    果然,早知道他們不是善茬。

    是兩個多月前的事情了。自稱“五洲商會分會主”的計老闆帶着人闖入青牛觀,“請”我相助。據這人說,他們是專營食鹽運銷的商會,集結了幾乎全部有名有姓的鹽商,多年來一直掌握着大宸以及周邊小國的鹽業經營。沒想到鄰近的南甾國這幾年陸續開採出兩個大型鹽礦,並且拒絕了商會的邀請,價格低廉的鹽涌入市場,開始衝擊五洲商會在周邊小國的絕對統治地位。

    計老闆找到我時,我猶豫了許久。一是因爲商會的體量太大,關係到整個國家的經濟命脈,跟他們打交道就像在刀尖上跳舞,我有些發憷;二是因爲以我有限的知識看來,一家獨大的壟斷似乎對民生不利,我並不願意做泯滅良心的事情,幫他們把那小國的產業趕盡殺絕。然而他們並沒有給我多少選擇,要麼答應,許諾重金;要麼拒絕,讓我“提前成仙”。

    我最後還是交出了自己能夠記起來的全部知識:一整套跨國公司的管理組織結構和經營戰略理論,還有記賬用的資產負債表。

    後來,這些東西幫助五洲商會掃清了沉痾積弊,重塑了管理系統。至於他們之後要如何利用“經營戰略”對付那個可憐的小國,已經不是我能夠插手的事情……

    “不錯,說起來仙姑也算是於國有功,今日之事是韓校尉唐突了。”高高在上的女人微微頷首,表示出一兩分致歉的意思,“那兩人原是南甾細作,爲了鹽礦一事前來大宸刺探情報。想來是探聽出了你曾協助過五洲商會,這才前往青牛觀打探,或者暗殺。”

    “既知道是誤會,爲何還不送本座離去?”我見事實已澄清,又理直氣壯了起來。

    “仙姑就不想知道我是誰?請你來此爲的何事?”

    我是一點也不想知道,甚至連她剛剛說的那些事也根本不想知道。來找我的人,不是求財,就是想“成仙”,哪裏還能有別的。

    見我不答話,女人隨意打了個響指。一隊士兵走了進來,爲首的正是白天身穿銀甲的那個,他們把幾箱東西放在桌上,又很快地退了出去。那幾口箱子我再熟悉不過,大的幾個裝着我寫的各種手稿;小的那個原本藏在丹爐裏,裏面是銀票,三十幾萬兩。

    “韓校尉今日從青牛觀裏搜到寫有神祕文字的書冊三箱,還有數額不菲的銀兩。若非我及時趕回,幾乎就要坐實了青牛觀是南甾國的祕密據點。”

    “原來如此,奉善在此謝過。”這段日子以來,我已經學會了寫這裏的文字,不過還是習慣用“中文”打草稿,沒想到卻惹來了麻煩。不過,幸好眼前的這人很通情理,幫我免去了一場無妄之災……

    我正暗自慶幸,卻聽眼前的人又開口道:“我本以爲,你不過是個有點才學的神棍。”她一面說着,站起身一步步逼近過來,“一心斂財卻不動分毫,究竟有何圖謀?”

    “我……”我被那恐怖氣場所震懾,身形不穩地後退了一步,又重新端起範兒,“本座意在成仙得道,錢財不過爲證功德,此事人人皆知。”

    “成仙得道?”她嘲諷似的笑了,“我從不信什麼仙、什麼道,更不信陰司果報!”

    冷不防地,我的帷帽被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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