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覺得你自己很幽默？”江蔚冷聲問。
謝辭風被江蔚突然冷下去的態度給刺了一下，但也放軟了態度，“並沒有，我只是想你放鬆一點。”
“我怎麼放鬆呢？”江蔚深呼吸了一口氣。
“我像你坦白吧，我不喜歡你們這種人，因爲從小就能從你們的身上感受到壓迫感，我討厭你們的囂張和自信，同時我也嫉妒你們，明明很多方面都不如我，卻能輕而易舉得到我努力了很久都沒辦法得到的東西……”
“因爲徐靜知？”雖是疑問的語氣，但意思很肯定。
“對。”江蔚斬釘截鐵，心裏那道已經結痂了的傷口，又開始癢了起來，癢到她要親手把結痂給摳掉。
“在我眼裏，你和徐靜知是一樣的，一樣仗着自己先天就有的東西，盛氣凌人，踐踏別人的尊嚴。”
謝辭風就這麼沉沉地看着她，巷子深處沒有路燈，唯一的光線就是居民樓上的白熾燈，他的眼睛隱在暗處，可眼裏折射的光明明滅滅，江蔚彷彿能在他眼中看見最真實，也最卑劣的自己。
“你聽到剛剛那個李焱說的那句話了嗎？我們沒錢打官司，我和我弟小時候爲了一點口腹之慾在商場裏面到處試喫……他說的是真的，那是我和我弟這輩子都沒有辦法忘掉的記憶，他帶着一羣人在商場裏嘻嘻哈哈嘲笑我們姐弟是乞丐。”
“那些痛苦的記憶對他來說現在還是嘲諷我們的談資，但對我和我弟來說，是我們這輩子都很難擺脫的陰影。”
“徐靜知也是，她就是因爲我硬筆書法比賽贏了她，她就在我面前炫耀她的鋼筆，說我全身行頭都不及她一支筆的零頭……”
“後來你知道她對我做了什麼嗎？她誣陷我偷她的鋼筆，我只是去了一趟廁所，筆就我書包裏被發現了，還是壞了的。我的老師當着全班的同學的面翻我的書包，只翻我一個人的，就因爲我家庭困難，所以他們覺得我有動機。”
“我的老師收了徐靜知她媽的禮，就跟徐靜知的奴僕一樣處處針對我，她把我家長叫來了，剛好我媽那天低血糖暈倒進了醫院，來的是我大姑。她被帶進辦公室談話了，我不知道老師和學校領導說了什麼，反正她是眼含着淚出來的，出來就帶我去商場買了最貴的鋼筆，可附近商場最貴的鋼筆也就一千多塊錢，可能以她的見識不會想到一隻鋼筆要好幾萬塊。”
“我那時候好恨我大姑，我明明沒有偷，我就是從教學樓上跳下去也不想揹負一個小偷的罪名，可她選擇了賠償，那就是做實了我的罪名。”
“可我大姑把東西給徐靜知她媽時，她羞辱我了大姑一通，還是執意要讓學校開除我，你看啊，她只是一個高官的情婦而已，就能像踩死一隻螞蟻一樣毀掉我的人生……我大姑苦苦哀求她放過我，甚至……甚至給她下跪，就爲了能讓我繼續讀書，我沒有辦法忘記她當初說放過我時那種施捨的表情，還有那些老師贊她大度還要我向她道歉的嘴臉。”
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的隱痛，她和大姑都默契地沒有和媽媽提起這一件事，她這麼多年把這當成懸樑的繩，一直綁在自己的咽喉處，以此激勵自己，也處罰自己。
江蔚沒有哭，卻覺得眼眶很酸很癢，“小時候恨大姑，可長大才知道她是沒有辦法，我還能哭，她只能在開三輪車馱着我的時侯，在前面自己抹淚不讓我看到。”
“所以，你比徐靜知更強大，我並沒有試錯的資本，因爲你能毀了我而我毫無反抗的能力，所以你這樣的人從不在我人生的規劃裏。”
謝辭風定定看着她，忽然走進了兩步，江蔚下意識後退，卻撞到了後面的牆，謝辭風先一步將手放在了她的後腦勺處，給她擋了一下。
“我聽懂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趨利的概率太低了，你只能選擇避害對嗎？”
江蔚愣住了，有些詫異他一下子就點出了她最想表達的中心思想。
江蔚堅定地點頭，“對，我並不信任你也不喜歡你。大概我的人生就是一直不停不停的努力，我需要耗盡一生賭一個可能，可能有那麼一天我站能在了山巔，那我第一個要踩死的就是徐靜知，我永遠不可能原諒她，我受到的傷痛我要她比我更痛我纔會覺得好過。”
江蔚在這一刻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冰冷的機器人，將自己心底最真實的想法剝開，赤裸而陰暗。
但謝辭風只是輕笑了一聲，還是那副欠扁的樣子道：“早知道就先跟你做朋友了，這樣你就會把我當你人脈的一員。”
江蔚氣到了，朝他胸口推了一把，卻被他提前躲開了，動作落空，這讓她多少有點尷尬。
江蔚不打算搭理他了，轉身就走，反正她要說的話已經說了，她也不算是吊着他，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地拒絕了。
走到一半，就要進門了，她感覺到身後沒有一點動靜，她還是沒有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謝辭風站在黑夜中，夜晚凌晨的夜空沒有星星，風很大，帶來了不遠處馬路上新鋪的瀝青的味道，他的身影很修長，寬鬆的襯衫像不合身一樣耷拉在身上，褲腳也略長堆積在鞋上，讓他看起來更瘦……也更挺拔。
“上去吧，我看你上樓我再走。”
江蔚承認自己的心在這一刻有片刻的痠軟，像是本能抗拒這種感覺，她只覺得渾身血液逆流，從頭涼到了腳底。
“謝辭風。”江蔚第一次叫他的全名，以前要麼不叫，要麼叫謝同學。
“我承認，你追求我的時侯，天天出現在我身邊的時侯，我還挺享受那種感覺的，我看着她們對我羨慕嫉妒又無可奈何的眼神，我還是會虛榮會自得，尤其是你可能警告了徐靜知，你在我身邊的時侯，她只能像一個怨婦一樣瞪着我卻又不敢上前找茬，我很滿意這種狀態，你讓我提前感受到了權利和金錢帶來的好處，踩着昔日仇人的感覺太好了。”
這種感覺會讓她沉溺，會磨掉她自己的爪子，別人的是隨時可有收回去的，只有自己的才能成爲永遠的資本。
這下換謝辭風愣住了，他是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他聽得出來，她並不是自貶讓自己放棄她，而是說真的……
江蔚在這一刻也恍惚了，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這麼說，也不知自己是在斬斷他的念想，還是自己的。
“你看，我到現在還在利用你，故意說出徐靜知和我的恩怨，因爲我也在賭，賭你對我留有一點感情，還能再約束她，至少能讓我高中三年平靜……”
說完這番話，江蔚轉身繼續往前走，像是把最後一層枷鎖解開，步伐都輕鬆多了。
可就在進門的一刻，她被從身後趕來的謝辭風拽住了，他握住了她的肩膀將翻了個面，正面面向他。
“小江老師語文不好嗎？你沒聽明白我剛剛的話嗎？你說你來我們學校釣金龜婿，而我覺得自己很合適的意思是……我不覺得釣金龜婿有錯，懂嗎？”
江蔚不知道什麼時侯流淚了，耳邊的碎髮被眼淚黏在了臉上，謝辭風把它給撇開了，動作算不上輕柔，扯得還有點疼。
“你跟我說了這麼多……你根本不想提及的事，那我也跟你說一件事，我只告訴你。”
“我爸和我媽離婚的時侯，我才五歲，她爲了證明自己的愛情，自己高尚的品格和對我的愛，選擇了帶走我然後淨身出戶，爲了讓我爸後悔，爲了讓他找不到我，她帶着我在美國隱姓埋名流浪，她帶着我又不管我，整天對着我自怨自艾罵我爸，又一邊期待我爸回心轉意，然後過了兩年比你還窮的生活，後來……她在兼職下班的路上被打劫誤殺死了，我爸把我接回來，我整整一年沒有說過話，可能是出於愧疚吧，我爸對我很好，要星星不給月亮的，我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的，我仗着他對我的愧疚肆意妄爲。”
“所以你該不會是以爲我這個有錢人家的少爺，傻白甜地喜歡上清純不做作的灰姑娘吧？”
“說真的，我一開始喜歡你是因爲你漂亮，我對你……一見鍾情。”
“不過你剛剛跟我說的那些話，讓我更喜歡你了，怎麼辦？”
江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