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看梁老親王的馬車多好看,要不咱也買輛差不多的吧?反正都買了那麼些字畫傢俱了。“青炎屁顛顛地跟在沈琛旁邊勸。

    沈琛沒有搭理他,問一邊的老管家:“魏節安置好了?”

    老管家湊上前:“是,就在大人您的書房旁邊的竹軒裏。”

    “對了,”老管家又請示道,“您買的那些字畫尾琴,我讓下人都擺到您屋裏去?”

    沈琛步伐如風,搖頭:“一半放到我屋裏,一半放到魏節屋裏去。”

    放到魏節屋裏

    他能有那個雅興去看?

    老管家和青炎面面相覷。

    等跟着沈琛走了一路,兩人才發現大人正是往竹軒去的,心裏齊齊又是一驚。

    不是纔剛分開嗎。

    竹軒,魏節已經躺在了牀上,四肢像烙餅一樣平攤着,腦袋靠着軟枕,閉眼假寐。

    一個請來的大夫把着他的手腕,臉上一會放鬆一會凝重,忽而出聲問:“魏公子最近心情不好?”

    呵。

    魏節諷刺地從鼻子哼出一聲。

    大夫也不在意他的無禮,又問:“除了外傷外,是不是還常常覺得心中發慌,四肢無力,胸悶喘不上氣?”

    魏節沒睜眼,幽幽道:“大夫,你不認得我?”

    大夫爽朗一笑:“我是太醫署的醫師,怎麼可能不認得你?只是總不能因爲我認得你,便不問了吧?”

    還真是有醫德。

    魏節懶得與他說話了。

    大夫也不惱,見魏節不想理他,又繼續把起了脈。

    魏節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無意間瞥見了他身旁的藥箱。

    棕色帶木紋的藥箱小巧好提,三層瓶瓶罐罐,每一層都被抽出擺開,以方便拿藥。

    醫師最開始就拿了一瓶消腫的藥膏,塗抹在了魏節的眼皮上,叮囑他一炷香都不能睜眼。

    魏節自然當了耳旁風。

    他無聲地打量着藥箱,眼睛忽地定在了其中一瓶上。

    藥瓶外寫着”麻沸散”三個毛筆字,墨汁飽蘸,那三個大字濃得驚人。

    魏節抿着嘴,眼神晦暗地盯着那藥。

    沈琛走到竹軒門前時,醫師正好出來。

    沈琛瞧見他面色正常,心中暗暗地鬆了口氣。

    果然,醫師道魏節身上的傷大都只是皮外傷,只是—

    “魏公子心情鬱結,食慾不振,時間長了恐怕會極大地影響身體。”

    魏節此時躺在牀上,聽見醫師這話,不由得往外看去。

    門扇半開,縫隙中可見一片衣角,質地上乘,伴着清風時不時擺動。

    魏節皺眉,扭過了頭不想再聽。

    誰知門外醫師解釋了病情後,又話中有話地補上一句:“最好不要讓魏公子再見不想見的人了。”

    魏節忽地翻了個身,險些從牀上掉下來。

    這醫師怎麼這麼多嘴?是不是但凡醫德好些的大夫都沒腦子?救個人就當自己是大羅神仙,悍不畏虎,就敢頂撞不知道與自己差了多少級的上司了?!

    醫師話音剛落,沈琛的眼神驀然變得冰寒徹骨。

    他上下打量醫師一眼,一字一頓:“做好你份內的事,不要多管閒事。”

    青炎暗自心驚。

    這一日來他見沈琛對魏節可謂是千般溫柔,差點都忘了自家大人本性霸道,做事從不喜他人置喙。

    醫師也冷汗淋漓,心裏不住地懊悔。

    “大人!”

    從院門口急匆匆跑來一個家僕,在沈琛耳邊低聲密語:“吏部侍郎傳信來,今晚想求見大人。”

    沈琛聞言,俊秀的眉毛頓時擰在一起。

    吏部侍郎這時候找他……

    沈琛沉思片刻,甩開寬袖踏進了竹軒裏。

    “讓他來。”

    室內幽靜,一架繪有喜鵲登枝圖的三折屏風斜擋在門前,又雕了梅花在上頭,門開時日光闖進,屏風下便有層層疊疊的花影。

    難得的歲月靜好。

    沈琛扶着屏風愣了幾許,往前進幾步,又退了幾步。

    他腳下徘徊,厚底的高靴來回踩踏,直把後面的魏節煩得眉宇緊蹙。

    到最後,這腳步聲愈輕愈柔,居然一轉彎,出門去了。

    魏節莫名其妙,碾着手心裏那些細膩的粉末,不知在想些什麼。

    夜色已至,楊樹柳梢蟬鳴不止。

    吏部侍郎張山帶着能遮蔽全身的帷帽,坐着馬車駛往沈府。

    旁邊的心腹擔憂道:“老爺,您真的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就爲了見魏大人一面”

    張山點頭,語氣斬釘截鐵:“我當初春闈被人誣陷作弊,差點前途盡毀,是魏大人替我平反。如今他好不容易活了下來,不親眼見他一面,我寢食難安。”

    心腹自知勸不過,嘆道:“大人仁義,可左相未必肯讓大人見他。”

    張山鎮定道:“本官自有辦法。”

    正堂,沈琛坐在高背椅上,閉目等着。

    張山一被領進正堂,便摘下帷帽,掬起十分的笑臉朝沈琛行禮:“左相大人。”

    沈琛沒動,似乎是有意威懾。

    張山不知緣由,只能把身子伏得更低,又誠誠懇懇地喚了一聲。

    沈琛這才睜眼,手撐着頰側,似乎有些發睏。

    “我與張大人並無私交,張大人入夜前來,是爲何事?”

    張山反倒吞吐起來,但是見沈琛面上似有不耐,不敢再延宕:“下官此次來,是爲尚書令人選的事,下官斗膽請問,左相以爲,這位置應該由誰來補?”

    沈琛的目光霎時變得耐人尋味。

    “官職選任應當羣臣商議,陛下定論,張大人光找我一人可沒什麼用。”

    沈琛長舒口氣,搖搖手:“張大人回吧。”便起身朝外走去。

    張山急得額頭冒汗,眼看沈琛就要離開,他猛地拉住後者的袖子:“大人!下官得到密信,端王爺有意舉薦禮部尚書爲尚書令,連夜拜訪了秦同和許巖兩位大人,就等着明日早朝向陛下進言!下官心急如焚,又苦於身單力薄,無法,只能來求見左相大人了!”

    沈琛被扯停。

    禹朝能在政事堂議事的宰相原本有六位,中書令許巖,門下侍中沈琛,尚書令兼左僕射魏節,右僕射秦同,以及兩位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本來左右僕射不在宰相之列,大臣們不願魏節專權,想方設法添了兩位僕射上去,想分魏節在尚書省的權。

    結果還是隻添了一位,左僕射讓魏節自己領了。

    兩位同平章事也是他的人,都已被貶。

    若真像張山所說,端王已經勸動了許巖和秦同,這事就有五六分把握了。

    但——

    沈琛彎脣一笑:“張大人這話說的實在奇怪,端王爺貴爲皇叔,難道沒有薦舉大臣的權利?你何必如臨大敵。至於他是否去見了另外兩位宰相-”

    沈琛笑得更加溫和:“空口無憑,張大人還是不要四處編排的好。”

    最後一句,已經有警告意味了。

    張山兩足發冷,不由得鬆了抓着沈琛衣袖的手。

    沈琛即將踏出門外,本來啞口無言的張山突然又發狠似地道:“左相!不止是下官覺得端王爺包藏禍心,還有在您府上的魏節!”

    沈琛腳步一頓。

    魏節居然還瞞了事兒。

    張山信誓旦旦又道:“您若是覺得我在胡說,不如讓下官與魏節對質,他知道的,遠比下官知道的多!”

    “說吧。”

    沈琛將張山領到魏節牀前,張山愣愣擡頭,與聽到動靜坐起的魏節正好四目相對。

    張山眼眶發澀,差點當場紅了眼。

    他不敢多看魏節,低着頭請求道:“左相能否讓下官和魏節單獨說幾句話……”

    沈琛面無表情:“不是要對質?”

    張山心慌意亂:“這……”

    他遲遲不動,沈琛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微微皺眉:“你不會……”

    “你們當我不存在麼。”魏節突然冷冷道。

    他這一打斷,沈琛的質問沒能說出口。

    魏節似乎極其不想看見沈琛,餘光都不往他那邊掃,神情冰冷至極:“你出去。”

    沈琛目光一顫,心頭像是被一把尖刀插入,還好玩似地轉了幾圈。

    五臟六腑都攪痛了。

    張山不知道兩人之間的暗流涌動,還以爲魏節不想看見自己,一時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你們說罷。”

    沈琛神色平靜,轉身走出。

    張山驚愕:這就走了?

    雖然目的達到了,但這走向有點奇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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