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霽掀起眼皮看他。

    欒魏“嘿”完之後,繼續不怕死地說:“你這人怎麼老是把好心當成驢肝肺呢?嗯?”

    蕭霽聽完,忽然一股無名火起了,有點不想和他說,卻又有種想跟他嗆兩句的衝動。

    她呼吸了兩下,說:“那又怎樣?”

    公主殿下根本沒有要爲自己辯駁的意思,甚至不是自己的罪名也全都擔了,理直氣壯得彷彿不在乎一切。

    欒魏還是那副懶散的樣子開車,整個人窩在駕駛座裏,看起來有點閒適的囂張。

    “不怎麼樣。”欒魏瞥了她一眼,繼續看路,笑得又寵溺又囂張,“我早就知道嘉陽公主囂張跋扈……佛口蛇心……表裏不一……狼心狗肺……但是,再惡劣我也不嫌棄。”

    說完之後,他把這話又在腦子裏過了一遍,自認這土味情話是說到位了,還有點小得意,忍不住就去瞥蕭霽,想看她有多感動。

    蕭霽在網上看到過,這種行爲叫pua,她在《我們戀愛吧》的第一季時就遇到過渣男用這種手段。

    但是……欒魏說出來,她絲毫沒有被pua到,甚至想把他暴打一頓。

    蕭霽冷笑了一聲,就去解自己的安全帶。

    欒魏餘光看到,一急,連忙就靠邊踩了剎車:“你幹什麼?”

    蕭霽冷冷地說:“我囂張跋扈,佛口蛇心,表裏不一,狼心狗肺。當然是要下車了。”

    大半夜的路上也沒人,車就停在路邊,欒魏索性把雙閃打開了,抱着手看她:“你是不是沒聽到後半句?我說,我不嫌……”

    蕭霽“咔噠”一聲打開安全帶,頭也不回地下車了。

    欒魏一慌,就想跟着站起來,但是忘記了自己的安全帶沒解開,嘭地一下又被勒回去了,手忙腳亂地解開安全帶追下去,欒魏就知道她不是在虛張聲勢。

    如若換個別的女孩兒,估計這大半夜的荒郊路上是絕對沒有膽子跟人吵架的,但是欒魏知道蕭霽敢,從一開始就知道。

    而且……他真的沒有要惹人生氣的意思!

    蕭霽高跟鞋踩在地上,噠噠噠,欒魏幾步跑就追上了,跟在後面喊:“蕭霽?蕭霽?公主殿下!”

    蕭霽終於站住,欒魏忙不迭堵到他前面去,說:“我發誓,我真的沒有要惹你生氣的意思。”

    蕭霽看他一眼。

    其實氣都在剛剛的一瞬間消了,剛剛那種公主殿下鮮少有過的體驗——她發怒之後,還敢有人追上來。

    以前在公主府的時候,她就是“君”,其他所有人都是“臣”、是“奴”、是“僕”,所以在她降下君威之後,所有人都只敢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擡,更遑論如此厚着臉皮地追上來叨叨。

    欒魏顯然是現代人的思想,雖然真的神經大條地相信了蕭霽和蕭睢的事情,但也很難在心裏生出什麼敬畏之心。

    哇一句“牛逼”之後,他還是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雖然蕭霽這個封建餘虐很享受被人敬仰的公主身份,但她公主當了二十來年就英年早逝了,可見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現在的生活倒也不錯。

    朋友不敢多說,認識的人也不算少了,能說事辦事的也勉勉強強,當然最主要的……蕭霽回身看着欒魏。

    欒魏還在嘰裏呱啦,道歉,說着說着就到“公主殿下還小氣吧啦的”,他自以爲說得小聲,蕭霽沒聽見。

    嘴裏還滿是血腥味,不過她已經習慣了,幾步走出來冷風也終於把她的睡意給吹散,她卻感覺自己比剛剛還要迷惘,也不知究竟是因爲什麼。

    欒魏迎着她的目光,又說:“你不用覺得受寵若驚。”

    蕭霽挑眉,倒要看看他還有什麼高見,看看他還能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

    欒魏笑:“畢竟愛我是人之常情。”

    蕭霽很佩服他的自信,而且不要臉,這種人若是在大禹,相信不是個土匪,就是個將軍。

    而且她這種話聽得太多了,耳朵足聽起繭子來了。

    足見生活,啊不,欒魏,對公主殿下到底做了什麼。

    蕭霽沉默着沉默着,忽然就笑了一下,繼而把目光挪到別出去。

    當然,這一連串的小動作全被欒魏看得清清楚楚,他竟然還主動湊上去看,強行把蕭霽的視線裏又全都塞滿自己的影子:“笑什麼呢?”

    蕭霽當然不回答。

    欒魏又“嘿”了一聲,直起腰,歪着頭拖長聲音:“我發現你這個笑點……”

    但是想起剛剛蕭霽毫不猶豫轉身離去的背影,他就老老實實把後面要說的話給咽回去了。

    但其實欒魏也挺委屈的,他說那些話,一點pua的意思都沒有,完全都是肺腑之言。

    好吧,這樣看來,好像他更可惡了。

    “大小姐,外面夠冷的,不如咱老老實實回去吧?”

    蕭霽擡了一下下巴。

    不知道爲什麼,她對這個人很容易生氣,但又完全生不起氣來,一想多容易不夠自控,所以蕭霽就不多想了。

    兩人又回到車上,欒魏給她繫上安全帶,說:“以後別動不動就下車,大半夜的荒郊野嶺,不危險嗎?”他說完,似乎也沒打算要蕭霽的迴應,擡頭問:“你還困嗎?要不要睡會兒?”

    他一擡頭,就剛好對上蕭霽的眼睛,古井無波。

    其實欒魏有時候也會想,究竟是怎麼樣的前半生,纔會將人養成這幅模樣?養出這種眼神?

    分明歷史聽起來蕭睢比她經歷得多,卻也不見蕭睢是這副模樣啊。

    所以蕭霽她……是天生如此?還是生活鐵石心腸地、千刀萬剮地、千鑿萬刻地給他雕了這麼一個人出來?

    他不知道。

    答案就站在他面前,欒魏想了,欒魏就直接問出來了。

    蕭霽聽見問題,略微一挑眉,似乎有點驚訝。

    但是她沒有太多話要跟欒魏說,或者說,她沒什麼話要和這個世界說。

    從她生下來那一刻起,從她長出這一身反骨時起,從她只能看到四方方正的天時起,她就永遠也無法與這個世界和解了。

    如果她生一副柔軟心腸、柔順性子,可能相夫教子也是一種活法,但她偏偏就生了一身反骨,便沒什麼好說的。

    欒魏意料之中的沒得到什麼答案,蕭霽看着他眼神暗淡了一點,心裏不知怎麼動了一下。

    剛冒出一點罕見的柔和來,欒魏便道:“不說就不說。哼,是時候該讓你見識一下哥的人脈了,不就是a大b大的教授嗎?我三顧茅廬,讓他們給我補補歷史課,那不是簡簡單單?”

    蕭霽:“……”

    蕭霽把目光挪到另一邊去,徹底無話可說了。

    回到家,蕭霽便又困了,她強撐着洗了澡,又在牀上與意志鬥了半天,才毫無意義地睡去。

    可是哪怕是本就該睡覺的時間,也因爲這詭異的睡意,以至讓蕭霽行爲“怪異”起來。

    第二天,蕭霽睜眼便去看時間,又完了十分鐘。

    她的生物鐘從來準得宛如機器鐘錶,還是永遠不用換電池、上發條的那種,但是最近……

    蕭霽呼吸一下,用這一秒鐘把身上所有的睏意都給壓制住,一睜眼,眼神明亮而冷漠。

    她去了機場,康岫和周令跟她一起,閔淑雅就沒跟來了。

    不過她也很給面子,上次說讓她去蹭蹭中央舞蹈學院的課,還真就聯繫了她曾經的老師,也是學院的老教授了,讓她去蹭蹭課。

    閔淑雅也不指望餘念念真的能從那裏面學到什麼,主要是去感受感受那個氛圍,讓她被薰陶一下。

    那康岫和周令自告奮勇,表示自己也需要被薰陶一下。

    大學校園一直沒什麼管理,基本誰都能進去逛兩圈,周令把餘念念裹得嚴嚴實實,三個人混進了學校。

    以前蕭霽也去過大學,a大,學術氛圍很濃厚,雖然沒有具象化的東西,但所有的一切都透露出一股很有學問的書卷氣。

    這次的學校則讓她眼前煥然一新。

    且不說行在路上的全是帥哥美女,就說她們的着裝……也是蕭霽看不懂的時尚。

    舞蹈學院裏全是身材比例非常好的女孩兒,更有不少已經在網上小有名氣的網絡紅人或者模特,蕭霽混在其中,也不顯然。

    她們到教室之後,那個老師正在講課,她已經跳不動了,沉澱下來的氣質卻一點都沒少,全都妝點在她身上,要跟她一輩子。

    她們坐到階梯教室的角落裏去,周令和康岫卻一看就知道不是能學這個的,沒過多久就忍不住偷偷玩起了手機。

    但大學生嘛,上課哪有不玩手機的,周圍不少人也這樣,他們也不算明顯。

    但是蕭霽坐下之後就沒再動了,雖然她聽那些課也是雲裏霧裏,可既然來了,她便要把事情做好了。

    她坐着,宛如一尊佛像似的不會動,微微垂着眼睛似乎還有點悲憫相,但只有真正看到她淡色眼珠的人,才能夠看見那眼底分明是不見底的死水,哪兒來半點慈悲?

    咔擦——

    她忽然一擡眼。

    那目光彷彿驟然出鞘的劍,冷光乍現,還帶着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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