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他明白了,她撕裙子是爲了讓他坐下來。
她做這一切看起來十分自然,眼前的一切似乎也十分自然。
只是......
看着她小心翼翼中含着的期待,本應該轉身離開的他突然有點不知道該走還是該坐下來。
那雙如狐狸一樣的眼睛......
最終,他鬼使神差的在她的期待下坐了下來。
他沒有坐在她給他準備的地方,而是和她之前一樣,坐在了地上。
他也不在意自己一塵不染的月白錦袍會染上塵土,姿勢帶着些隨性的豪邁。
然而,一舉一動又處處透着高貴優雅。明明該是粗俗的席地而坐,在他做來卻是差點閃瞎了沈歸舟的眼。
陳穆愉忽視她的目光,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拿起她那把匕首,插了一塊肉送到了嘴邊。
沈歸舟感覺自己的口水有些控制不住了,不是因爲那誘人的烤肉,而是因爲那一舉一動都散發着高貴優雅的‘美人’。
古人云:秀色可餐。
誠不欺她。
許是她的眼神太過赤裸,正將肉放在嘴邊的人突然看向了她。
淡淡的一瞥帶着多年累積的氣勢,被抓包的她瞬間心虛的用手抹了一下嘴角。
眼角餘光見沒有口水,她心中暗自鬆了口氣。
她也坐了下來,順便將另一隻烤雁往嘴邊送。
就要咬下的時候,看着那拔了毛就像只營養不良的小雞崽子的烤雁,她猶豫了一會。
隨後,她將大雁撕成了兩半,動作快速的將其中一半又放到了那潔白的手帕上。
見陳穆愉還看着她,她有些訕訕地縮回手,嘴角一揚,沒什麼說服力地解釋:“我喫不完。”
天知道,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良心將她鄙視了一萬遍。
陳穆愉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比一般江南女子還要清瘦不少。
只是,想起她之前那盯着烤雁冒光的眼睛,他對這話抱着懷疑態度。
沈歸舟則不再管他,低頭啃起手裏的‘屍體’。
她喫東西的動作和她席地而坐的動作一樣的隨意,不如大家閨秀那般舉止優雅,甚至還不如一般女子。
她喫東西的樣子倒是和那句‘大口喫肉’甚是相配。
不過,和這荒郊野嶺甚是應景。
受她的影響,本還有些猶豫的陳穆愉將肉送到了嘴裏。
肉還熱着,喫到嘴裏,焦香溢滿口腔。
味道竟然比他想象的要好。
沈歸舟將一隻翅膀一口咬下來,偷偷看了一眼陳穆愉。這一看,她那顆已經老的快死的心差點跳了出來。
她覺得她看的不是一個人在喫東西,而是一幅畫。所謂美人如畫,大概便是如此了。
她突然覺得嘴裏的肉沒什麼味道了,她想將爪子伸出去。
爲了避免自己的手失控,她趕緊將視線收了回來,咬肉的動作更加兇狠。
不知道的人,看到她如此模樣,定以爲她是餓了好幾天。
半隻烤雁僅是一會就在她手上消失,剩下的殘骸也全部躺進了火堆裏,直接被火化。
也不等陳穆愉開口說話,她就已經邁腿離開。
每一步她都走的極爲沉穩,只是腳步比平常大了不少。眨眼,人已經在幾丈開外。
她怕自己走的慢了,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爪子,直接撲到陳穆愉。
正因如此,她也顧不上那份應有的尊敬,對他的稱謂由‘您’變成了‘你’,她也沒有再虛假的自稱‘小女子’,落在他人耳裏,倒是真誠了許多。
她有些鬱悶,爲什麼一大男人要長得如此好看。
這樣的美色,讓一向喜歡好看的人和事物的她實在是太爲難了。
好在,她還有理智。她很清楚,這個男人不是隨便能招惹的。
牡丹花下死,雖說風流,可若是被五馬分屍,那未免也太難看了點。
能過過眼福她也就滿足了,更多的,還是需要剋制一下的。
在轉身離去的那刻,她便一直在心裏重複念着那句:色即是空。
怕控制不住的爪子去禍害美人的沈歸舟心虛的快步離去,她並不知道,她自認爲沉穩的步伐落在陳穆愉的眼裏,明顯的有些踉蹌。
那踉蹌的弧度,讓他一度懷疑剛剛的烤雁裏是否被下了毒。
再看那清瘦的身影快速的消失在夜色裏,總覺得有點落荒而逃的味道。
看着她離去的方向,再看向手裏那把她似乎已經忘了的匕首,陳穆愉若有所思。
匕首精巧,刀刃鋒利,是把好匕首。不過,材質普通,不是什麼稀世珍寶,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但是,它的主人顯然不是個尋常人。
南泉縣上,她是個濃妝豔抹的仵作,此刻蘇陽城裏,她成了清麗佳人,還是個在黑白兩道中都有幾分面子的賞金獵人。
當着是個極會僞裝之人。
如此截然不同的兩個面孔,都是如此巧合的出現在他的身邊……
他把玩着精巧的匕首,有些好奇,若這一切不是巧合,到底是誰特意將她送來的。
遠處早就沒有了沈歸舟的身影,卻有輕微的腳步聲打斷了陳穆愉的沉思。
目力極佳的他看見遠遠靠近的兩個身影,一眼認出是雲澤和莫焰。
他撿起被沈歸舟撕扯下來的裙襬扔進火裏,火紅的布料瞬間被火焰吞噬,發出些許焦臭味。
看了一眼他吃了三塊的烤雁,他站起身來,修長的手指撫了撫並未有皺褶的衣服,打算走人。
剛走出一步,他又停下了腳步。
回頭看着那烤雁,短暫的思考後,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將那方已經染了油脂的白手帕抽了出來,也扔進了火堆裏。
那方手帕剛火化,雲澤和莫焰就已經到了。
“公子。”
雖然沒外人,出於謹慎考慮,兩人還是喚陳穆愉公子。
陳穆愉不動聲色的將匕首收進了衣袖裏,邁着長腿走人,“火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