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她從衣袖裏掏出一兩碎銀爽快地放到飄雅手裏,至於沈歸舟扔的那錠銀子則被她收進袖袋。
媽媽轉身出門,從那並不婀娜的身姿的搖曳程度來看,她的心情相當不錯。
本還被各種情緒煎熬的飄雅,看着媽媽的背影,忽然想明白了。
那人說的沒錯,苟且偷生這刻你或許覺得屈辱,但若死了,你的不甘也不會改變。
更何況,她現在不敢死了。
不久之後,飄雅終於知道沈歸舟了沈歸舟的名字,知道她是一個喜歡逛妓院,讓人談之色變的怪女人。
可是,陪過沈歸舟的人都知道,這個女人來妓院,從來都是聽她們彈琴奏樂,然後自己喝一晚上酒。
她不是個好人,卻也不是個壞人。
至少當初是因爲沈歸舟,飄雅免了那頓毒打。
之後,飄雅在一定程度上有了選擇客人的權力。
她也知道,媽媽多少是因爲沈歸舟這個人才會讓她有此待遇。
隔壁的隔壁那小姑娘飄雅見過,離及笄都還差上些年歲。
“她只是還沒有想明白而已。”飄雅終是開口,“聽說,她也算官家小姐,父親曾在沈家軍效力,後來叛國連累家裏被抄斬了。她僥倖撿了條命,卻被家裏表親給賣給了人販子,也不知怎的,如今又被賣到這千花閣。”
她的語氣平緩,但聽的出來,她還是有些同情那位慘叫的姑娘。
這份同情或許是因爲她還保留着一分善良,又或許是因爲曾經的同病相憐。
本來一直摩擦着茶杯把玩的沈歸舟在她提到沈家軍時動作停頓了一下,過了一會,問道:“沈家軍?哪個沈家?”
飄雅並未注意到她的反常,思考片刻後,答:“大將軍府。聽說她父親曾是沈家軍浮柳營的一名什麼校尉,還是個八品呢”
“叫什麼?”
“玉兒。”那姑娘剛被買來時,飄雅曾去勸過她,故能將她的名字脫口而出。
“我是問她父親叫什麼。”
“啊?這,奴家不知。”
沈歸舟看着她,眼神沒有特別之處,飄雅卻覺得房間裏突然變得有些壓抑。
高壓之下,飄雅腦海裏突然冒出一些信息,她下意識趕緊道:“不過,她好像姓譚,是蜀中人。”
沈歸舟放在杯沿上的手拿了下來,沒有說話。
隔壁的聲響突然停止了,飄雅愣了一下,在心中嘆息了一聲,隨後又矛盾地鬆了口氣。
沈歸舟耳力驚人,外面喧鬧更甚,她還是在隔壁突然的安靜氛圍中聽到一些不可言喻的聲音。
她怔了一下,終是沒有動。
“姑娘。”大概是見她久久不說話,飄雅喚了一聲。
沈歸舟回過神來,看着飄雅欲言又止的模樣,心裏驀然煩躁的很。
她突然想離開這裏,想着便站了起來。
飄雅見她起身,一時沒反應過來,“姑娘,您?”
她到沒有傻到沈歸舟是要去救玉兒,認識這麼久了,她知道這人不是個壞人,也清楚她不是個爛好人。
沈歸舟逛窯子的信譽還是蠻好,飄雅一開口,她便掏出一張銀票放到桌上。
後者被那張面額五百兩的銀票嚇到,等反應過來,沈歸舟已經打開房門。
門外,幾個樓裏的姑娘依在欄杆上,指着隔壁陸老爺的房間聊得熱鬧。
“哼,都到這裏了,還裝什麼貞潔烈婦,現在還不是從了。”
“呵,我還以爲什麼校尉將軍家的小姐有多厲害呢?”
“哼,什麼將軍啊,就是一個當兵的而已,還是個賣國賊。”
“就是,何況那什麼沈家少將軍都死了那麼多年,他手下的那些人就算沒有當年那叛國的事又能有什麼出息。”
“欸,你們說,其實是不是沈家的人也是賣國賊?”
明明都是同病相憐的人,這些女人卻像是高人一等的談論着她人的不幸,言語之中還少不了譏諷。
所謂人性本善,並不有理。
這些話一字不落地進入沈歸舟耳裏,本要出門的她,腳頓在原地。
她看着那幾個背對着她說得熱火朝天的女人,神情不變,眼神諱莫如深。
飄雅終於回神過來,見她站在門口,不明所以,“姑娘,怎麼啦?”
話音剛落那最裏面的房門忽然打開,一個身影如風一般竄了出來。
沈歸舟看的清楚,那人髮絲凌亂,身上披的衣服已經破爛不堪,露出來的皮膚青紫不一。
她的速度極快,還未等衆人反應過來,她已經躍過欄杆,一躍而下。
沈歸舟意識到她的意圖想要攔住她,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伸出去的手,只碰到一絲衣角。
“啊。”
“砰。”
“啊。”
......
詭異的安靜過後,驚恐的尖叫聲震動整個千花閣。
本來擁擠熱鬧的大廳裏,玉兒臉着地,睜大的眼睛正好對上剛剛送完客人進來的媽媽玉荷,喉間還堵着最後一口氣。
鮮血從她的頭部蔓延開來,快速而驚悚。
在姑娘們的尖叫聲中,玉兒沒了呼吸,那雙眼睛直直瞪着媽媽,不肯閉上。
沈歸舟看着下面那個衣不蔽體的小姑娘,不,應該說是屍體,那顆早就成了擺設的心驟然收縮了一下。
“啊。”
飄雅也跟了過來,看見下面的慘像在沈歸舟耳邊爆出一聲尖叫。
沈歸舟回過神來,沒有去扶雙腿發軟的她,而是快步向樓下跑去。
樓下已有龜公去試探過玉兒的鼻息,向媽媽確認人已死。
媽媽被那雙眼睛看的心神具抖,已經下意識移開視線,一擡頭就看見還沒穿好衣服的陸老爺趴在欄杆上看着下面。
兩人視線一對上,陸老爺臉色難看的辯駁,“不關我的事,是她自己要尋死的。媽的,真是晦氣。”
他的神情明顯有些心虛,更多的是想着撇清關係。沒有底氣的一揮衣袖,慌不擇路地跑下樓,還和停在樓梯口的沈歸舟撞了一下。
沈歸舟站在樓梯口,看着那具屍體沒有再邁動步伐。
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好像,什麼都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