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穆愉湊到她耳邊,呼吸落在她耳上,“我問他幹嘛,他說抓魚。”
沈歸舟覺得耳後有些癢,搭着眼皮想,同道中人。
陳穆愉還在繼續講述,“可惜,魚跑了。他很生氣,覺得是我的出現把他的魚嚇跑了。”
她下意識問:“然後呢?”
陳穆愉垂眸看向她的側臉,“不知道爲什麼,他回頭後,突然就不生氣了。”
沈歸舟撐開一隻眼皮。
陳穆愉視線不移,“他還從衣服裏拿出一個小瓶子,說請我喝好喝的東西。”
這故事好像沒什麼吸引力,沈歸舟眼皮又重新闔上。
“我覺得那東西不好聞,不想喝,但他很固執,直接……餵我喝了,而且是餵了一整瓶。”
沈歸舟被睡意佔據的神經慢慢有了反應,聽着聽着,覺得這故事聽着有點熟悉。
她下意識問:“是酒嗎?”
“是的。”
沈歸舟眼睛一睜,問他:“然後呢?”
“我覺得有點暈,想回去,他偏拉着我在岸邊看魚,還說要娶我。後來,還讓我把那條漂亮的錦鯉撈上來,說送給我當聘禮。”
他講的一本正經,字正腔圓,沈歸舟覺得沒那麼困了。
陳穆愉將她翻過來,讓她面對着自己,繼續道:“找不到更大的石頭,冰砸不開,他就拉着我去了冰面上。”
沈歸舟眼裏多了幾分小心,“最後……”
陳穆愉嘴角一勾,“他在冰面上蹦噠,冰面裂開了,他及時跳上了岸。”
沈歸舟又清醒了不少,試探性問:“你……掉下去了?”
陳穆愉嘴角弧度不變,溫聲道:“他把我推下去了。”
“……”
沈歸舟不說話了。
陳穆愉注視着她的眼睛,“好在他還有良心,趴在岸上將我拖了上來。”
沈歸舟和他對視着,周圍變得十分安靜,安靜的有些詭異。
過了一會,沈歸舟動作幅度極小地往後挪,小聲發表自己的看法,“那他也算救過你的吧?”
陳穆愉溫柔地看着她,補充着後續,“他把我拉上岸,聽到有人來,自己就趁着夜色跑了。”
“……他可能是怕人多。”
陳穆愉放在她小腹上的手,改爲摟住她的腰,一用力,將人摟了過來。
“那日落水再加上醉酒,我大病了一場。母后很生氣,以爲是有人想要謀害我,將伺候我的宮人都打了板子。”
若不是因爲是除夕,有人勸說,不宜見血光,那些宮人怕都會被處死的。
他的手指在她腰上輕輕地摸着,沈歸舟卻沒有感受到曖昧,反而有點想逃離。
“是我反覆跟她說,是我自己想撈錦鯉給她做新春賀禮,不小心掉下去的,她才平熄怒火。”
沈歸舟咬着指甲,垂下了眼眸。
“後來,我每年生辰都會收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它們都來自同一個人贈送。一直到我十四歲,十四歲生辰……我沒有收到他的生辰賀禮,不僅是那一年沒有,是以後都沒有了。”
他擡起她的下巴,嘴角上揚,道:“剛剛忘記說了,他說要娶我時,還說他叫圖南,讓我記住這個名字。”
沈歸舟:“……”
“圖南,你知道當年吾病了多久嗎?”
沈歸舟下意識開始慢慢往後挪,無奈腰上那不屬於她的手限制了她的動作。
“三年。”陳穆愉一個翻身壓在她身上,“圖南,你說這仇我該怎麼討回來?”
他笑得邪魅勾人,聲音暗啞。
最重要的是,因爲剛剛他們還在翻雲覆雨,此刻,被子下的彼此還都是坦誠相見的。
沈歸舟感受到他的攻擊性,心虛的她,吞了口口水,道:“王爺,這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您這麼英明偉岸的人,是不會同那些無知刁民計較的。”
“……”沈歸舟眼珠亂轉,“我,要不,他當年怎麼灌你那壺酒的,你以牙還牙,灌回去?”
陳穆愉:“……”
他嘴角一勾,青松覆寒梅。
毫無準備的沈歸舟還未抗議,就聽他咬着牙在她耳邊道:“這主意不錯,等明晚,我去尋幾壇酒來。”
話音未落,他已經有所動作。
沈歸舟嘴角微張,“……”
幾壇?
她好像想起來了……當年那酒,是她用嘴強行喂的。
她想哭,果然做虧心事是會有報應的。
感受到她的分心,他吻上的脣,旖旎春光下,她便不能想其他的了。
天快亮時,沈歸舟見他還精神翼翼,嚇的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她能屈能伸,“這位爺,我不是不願意肉償,但是你再來,你明日就只能看到一具屍體了。既然是報仇,細水流長不是更好嗎?”
陳穆愉被她逗笑了,在她的心驚膽顫中,在她額頭上印上一吻。
陳穆愉抱着她去洗漱時,她神志不清地低聲吐槽,“雖然當年我害你在湖裏洗了個澡,但後來我也送了好多寶物給你賠罪了,光記仇不記恩。”
看着她已經眯上眼睛,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他笑得無奈。
當年,不記恩?到底是哪個沒良心的不記恩?
若不是他和母后說是他自己掉下去的,她怕是都活不到現在。
還有她送的那些寶物......
他六歲生辰那年,他的臥房突然出現了一隻鸚鵡,在他最是在乎容貌的母后進來時,它衝着她喊:老太婆。
它還連叫三聲,氣的他母后差點背過氣去。
他八歲生辰時,某日他下學回來,臥房房樑上懸掛一柄寶劍,他剛進門,那劍掉落下來,好在他躲得快,否則就不會有今日了。
同時,若不是她每年固定都在他生辰的半月前將禮物送過來,他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他。還有,他當時又將身邊伺候的人都關在了門外,否則,這就是謀殺皇子,皇宮,乃至整個京都又得是一番腥風血。
之後幾年,她送得東西也沒正常過。
最離譜的時,他十三歲生辰時,母后在他寢宮隔壁的長秋宮擺了個賞秋宴,一聲狼嚎猝然從他寢宮裏發出來,嚇壞了不少女賓。
後來,他回自己的宮殿時,身後偷偷跟着幾個小姑娘。
他還沒來得及讓陳霄將她們趕走,一頭狼從他宮裏跑出來,將幾個小姑娘嚇得花容失色,連滾帶爬地跑了。
當日,他被父皇斥責,頑劣成性,被罰閉門思過半月。
奇怪的是,那頭狼對着他時,無比溫順。最後,他也沒捨得殺死它,還忤逆父皇將它放生到京都郊外。
十四歲生辰……他沒有受到整蠱,還隱隱有些失落。
……
洗浴完,近乎兩夜沒睡的沈歸舟,已經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擁着她,看着她安靜的睡顏,輕聲道:“沈歸舟,南泉縣上,第一次見面,其實你就認出我了,是嗎?”
沈歸舟發出均勻輕微的呼吸聲。
陳穆愉將她臉上作亂的髮絲弄好,她睡着的時候,看上去比醒着的時候要真實幾分。
在蘇陽城,她接下那單生意,不是爲了錢,而是爲了他。
那麼,在川洛呢……
其實她和小時候已經千差萬別,然而,大概是心理作用,再看,他竟然在她的臉上找到了幾分過去的熟悉感。
光記仇,不記恩。
摟着她腰的手稍稍收緊了力道,嘴角揚起一抹無奈的輕笑。
他們之間的‘仇’,又何止這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