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明月照冰雪 >第421章 敘述
    走了幾步,他牽起了她空着的手。

    這種互動以前在他們之間常有,可是來了這春城後,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做過了。

    這讓沈歸舟看着突然多出來的那隻手有些許愣神。

    陳穆愉朝她伸出另一隻手,“我拿?”

    沈歸舟明白過來,輕笑,“不用。”

    她又不是兩歲的小孩子,不至於一瓶酒都拿不動。

    至於牽着自己的那隻手,她也沒再管。

    陳穆愉聽後也沒執着,牽着她的手,隨着她的腳步慢慢走着。

    等轉了幾條街後,陳穆愉好像知道她要去哪了。

    約半個時辰後,站在悽清的寺廟面前,陳穆愉沒有意外。

    他只是有些疑惑,疑惑沈歸舟爲何願意帶他一起來。

    和上次不一樣,沈歸舟提着酒沒做一絲停留,直接進了安城寺。

    路過前殿的時候,她也沒停,也未曾擡頭看一眼那高大的釋迦牟尼。

    可以看出,她真的是個完全不信佛的人。

    她徑直走向後殿,神色上也看不出任何異常。

    天氣回暖,白雪陸續化了。

    這也讓這寺裏的破敗顯露無遺。

    展眼望去,只覺比上次還要淒涼不少。

    和在前面一樣,這次沈歸舟跨過門檻時,沒有任何的遲疑。

    經過這麼些日子,她上次來時點的長明燈已經再次熄滅,四周的灰塵和蜘蛛網似乎也多了一些。

    她將酒放在正中的供臺上,抽出旁邊的線香。

    摸出火摺子,卻發現火摺子燒完了。

    就在這時,有其他的火摺子遞到了線香之下。

    沈歸舟偏頭,看着垂目給點香的人愣了一下。

    不過很快,她又恢復如常,就着那火將線香點燃。

    她舉着香,拜了三拜。

    旁邊陳穆愉也抽了三根線香出來,隨着她將線香插進香爐。

    沈歸舟看着他的動作,眼神閃了一下,沒說什麼。

    供臺上擺着酒杯,因爲年歲久遠,佈滿了灰塵。

    她打開酒壺,猶豫了會,直接將酒灑了一些在地上。

    將剩下的酒重新放在供臺上時,她問旁邊的人,“你知道這個地方吧?”

    陳穆愉擡頭看她,沒有否認。

    沈歸舟沒看他,轉身掃了一眼四周供奉的牌位。

    她的手指在那臺沿上輕輕掃過去,邊走邊道,“這裏擺放的都是沈家軍浮柳營犧牲的將士靈位,至永盛十五年底,一共是三千四百七十個。”

    她手指劃過的地方,拖出一條長長的痕跡,配上她的話,就像是諷刺。

    陳穆愉環視了一眼,只見那些牌位擺得密密麻麻,看上去當真是給人極大的視覺震撼。

    牌位上刻寫的名字還隱約可見,沈歸舟一個個看過去,繼續道:“浮柳營成立之初,共有兩千人,他們都出自烏項一族,並無外人。三年後,他們補不上那些缺出來的名額了,浮柳營的人就越來越少。永盛十四年春,他們跟隨景之哥哥出征安平谷,景之哥哥讓林時帶了兩百人在後方城鎮留守,其他被他帶走的人……全軍覆沒。”

    她停下了腳步,眼神落在了一個風化嚴重已經看不出刻字的牌位上。

    “林時那邊的情況也不好,那一戰過後,浮柳營只剩下八十四人。”她拿起那個牌位,將上面的蛛網和灰塵擦拭了一下,“在那之後,沈星闌沒有準許林時再向烏項一族徵兵。三個月後,他將浮柳營的人數降到了兩百人,批准了浮柳營外招。”

    她將擦拭乾淨的牌位又放了回去,“自那時開始,浮柳營纔有不屬於烏項一族的人。至沈星闌死時,浮柳營還剩一百三十二人。”

    她在那裏站着,說完這段話後,安靜下來。

    陳穆愉猶豫了一會,走上前去。

    就在他要靠近她時,她再次出聲。

    陳穆愉停下腳步,沒有打擾她。

    “烏項族人十分信奉鬼神之說,他們不懼怕死,在他們看來,死亡只不過是靈魂再換一個居所。但若死,他們最希望的就是能埋入故土。”

    她又環視了一週,“自這安城寺建成後,那些犧牲的人遺體會被送回他們世代守護的神山,牌位則會被再供奉一份在這裏。”

    她轉頭看向靜靜地聽着她講這些的人,“你知道這些人中,最年長的是多大年紀,最小的又是年歲幾何?”

    陳穆愉這纔看清她的神色,淡淡的,彷彿她只是在陳述着一個和她毫無關係的故事。

    她前面講得那些,北疆志都有大致記載,但是那裏記載的數據沒有她記得這麼清楚。

    至於她現在的問題,更是不可能有。

    沈歸狀似隨意地拿起了右手邊的一個牌位,“他,林聯,犧牲於安平谷,那一年夏天,他纔會滿十五歲,是這裏面年紀最小的,他們家就他一個孩子。”

    她將牌位放下,看向陳穆愉身後,“在你左後方最上面,那個叫林嶽的,是這裏面年歲最長的。永盛十三年冬,戰死在平州城外,時年四十有二,第二年,他的大兒子也留在了安平谷。”

    陳穆愉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果然在最上面那一排上看到一個刻寫着林嶽的牌位。

    沈歸舟看着那個牌位,重新安靜下來,眼神越來越飄忽,不知道在想什麼。

    陳穆愉看向周圍,“沈星闌同意在這裏建這樣一座安城寺,是爲了用這些英靈鎮壓煞氣,安撫城中百姓,也是想讓世人記住這些人。”

    沈歸舟飄忽的神思被拉了回來,她睫毛垂了一下,輕笑一聲。

    “世人只會記住當下能給他們帶來利益的人,等當下變成以前,那些給他們帶來利益的人也就成了被遺忘的過往。”

    陳穆愉看向她,“……”

    她這話太悲觀,但是面對這四周的破敗和悽清,陳穆愉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沈歸舟擡起頭,神色依舊,慢步走完了剩下的小部分,回到了正中的供臺。

    她上次來帶來的木匣就擺在旁邊,上面也已經落上了一層灰塵,讓它有了歲月的痕跡。

    她盯着木匣子看着,有點出神。

    安靜下來的大殿氣氛有點壓抑,陳穆愉看着她,產生了一種錯覺。

    雖然她的神情中看不出任何的悲傷和憤怒,但她這樣站着,彷彿是與這滿室的牌位融爲了一體。

    她立在那兒,更像是飄忽的亡魂。

    他正想着要說點什麼,她拿起了旁邊的酒。

    她先將酒灑了一些在木匣面前,然後自己喝了一口。

    等酒入喉,她突然問:“陳穆愉,你真的不知,沈峯第一次來找我時談得是何事?”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