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互動以前在他們之間常有,可是來了這春城後,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做過了。
這讓沈歸舟看着突然多出來的那隻手有些許愣神。
陳穆愉朝她伸出另一隻手,“我拿?”
沈歸舟明白過來,輕笑,“不用。”
她又不是兩歲的小孩子,不至於一瓶酒都拿不動。
至於牽着自己的那隻手,她也沒再管。
陳穆愉聽後也沒執着,牽着她的手,隨着她的腳步慢慢走着。
等轉了幾條街後,陳穆愉好像知道她要去哪了。
約半個時辰後,站在悽清的寺廟面前,陳穆愉沒有意外。
他只是有些疑惑,疑惑沈歸舟爲何願意帶他一起來。
和上次不一樣,沈歸舟提着酒沒做一絲停留,直接進了安城寺。
路過前殿的時候,她也沒停,也未曾擡頭看一眼那高大的釋迦牟尼。
可以看出,她真的是個完全不信佛的人。
她徑直走向後殿,神色上也看不出任何異常。
天氣回暖,白雪陸續化了。
這也讓這寺裏的破敗顯露無遺。
展眼望去,只覺比上次還要淒涼不少。
和在前面一樣,這次沈歸舟跨過門檻時,沒有任何的遲疑。
經過這麼些日子,她上次來時點的長明燈已經再次熄滅,四周的灰塵和蜘蛛網似乎也多了一些。
她將酒放在正中的供臺上,抽出旁邊的線香。
摸出火摺子,卻發現火摺子燒完了。
就在這時,有其他的火摺子遞到了線香之下。
沈歸舟偏頭,看着垂目給點香的人愣了一下。
不過很快,她又恢復如常,就着那火將線香點燃。
她舉着香,拜了三拜。
旁邊陳穆愉也抽了三根線香出來,隨着她將線香插進香爐。
沈歸舟看着他的動作,眼神閃了一下,沒說什麼。
供臺上擺着酒杯,因爲年歲久遠,佈滿了灰塵。
她打開酒壺,猶豫了會,直接將酒灑了一些在地上。
將剩下的酒重新放在供臺上時,她問旁邊的人,“你知道這個地方吧?”
陳穆愉擡頭看她,沒有否認。
沈歸舟沒看他,轉身掃了一眼四周供奉的牌位。
她的手指在那臺沿上輕輕掃過去,邊走邊道,“這裏擺放的都是沈家軍浮柳營犧牲的將士靈位,至永盛十五年底,一共是三千四百七十個。”
她手指劃過的地方,拖出一條長長的痕跡,配上她的話,就像是諷刺。
陳穆愉環視了一眼,只見那些牌位擺得密密麻麻,看上去當真是給人極大的視覺震撼。
牌位上刻寫的名字還隱約可見,沈歸舟一個個看過去,繼續道:“浮柳營成立之初,共有兩千人,他們都出自烏項一族,並無外人。三年後,他們補不上那些缺出來的名額了,浮柳營的人就越來越少。永盛十四年春,他們跟隨景之哥哥出征安平谷,景之哥哥讓林時帶了兩百人在後方城鎮留守,其他被他帶走的人……全軍覆沒。”
她停下了腳步,眼神落在了一個風化嚴重已經看不出刻字的牌位上。
“林時那邊的情況也不好,那一戰過後,浮柳營只剩下八十四人。”她拿起那個牌位,將上面的蛛網和灰塵擦拭了一下,“在那之後,沈星闌沒有準許林時再向烏項一族徵兵。三個月後,他將浮柳營的人數降到了兩百人,批准了浮柳營外招。”
她在那裏站着,說完這段話後,安靜下來。
陳穆愉猶豫了一會,走上前去。
就在他要靠近她時,她再次出聲。
陳穆愉停下腳步,沒有打擾她。
“烏項族人十分信奉鬼神之說,他們不懼怕死,在他們看來,死亡只不過是靈魂再換一個居所。但若死,他們最希望的就是能埋入故土。”
她又環視了一週,“自這安城寺建成後,那些犧牲的人遺體會被送回他們世代守護的神山,牌位則會被再供奉一份在這裏。”
她轉頭看向靜靜地聽着她講這些的人,“你知道這些人中,最年長的是多大年紀,最小的又是年歲幾何?”
陳穆愉這纔看清她的神色,淡淡的,彷彿她只是在陳述着一個和她毫無關係的故事。
她前面講得那些,北疆志都有大致記載,但是那裏記載的數據沒有她記得這麼清楚。
至於她現在的問題,更是不可能有。
沈歸狀似隨意地拿起了右手邊的一個牌位,“他,林聯,犧牲於安平谷,那一年夏天,他纔會滿十五歲,是這裏面年紀最小的,他們家就他一個孩子。”
她將牌位放下,看向陳穆愉身後,“在你左後方最上面,那個叫林嶽的,是這裏面年歲最長的。永盛十三年冬,戰死在平州城外,時年四十有二,第二年,他的大兒子也留在了安平谷。”
陳穆愉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果然在最上面那一排上看到一個刻寫着林嶽的牌位。
沈歸舟看着那個牌位,重新安靜下來,眼神越來越飄忽,不知道在想什麼。
陳穆愉看向周圍,“沈星闌同意在這裏建這樣一座安城寺,是爲了用這些英靈鎮壓煞氣,安撫城中百姓,也是想讓世人記住這些人。”
沈歸舟飄忽的神思被拉了回來,她睫毛垂了一下,輕笑一聲。
“世人只會記住當下能給他們帶來利益的人,等當下變成以前,那些給他們帶來利益的人也就成了被遺忘的過往。”
陳穆愉看向她,“……”
她這話太悲觀,但是面對這四周的破敗和悽清,陳穆愉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沈歸舟擡起頭,神色依舊,慢步走完了剩下的小部分,回到了正中的供臺。
她上次來帶來的木匣就擺在旁邊,上面也已經落上了一層灰塵,讓它有了歲月的痕跡。
她盯着木匣子看着,有點出神。
安靜下來的大殿氣氛有點壓抑,陳穆愉看着她,產生了一種錯覺。
雖然她的神情中看不出任何的悲傷和憤怒,但她這樣站着,彷彿是與這滿室的牌位融爲了一體。
她立在那兒,更像是飄忽的亡魂。
他正想着要說點什麼,她拿起了旁邊的酒。
她先將酒灑了一些在木匣面前,然後自己喝了一口。
等酒入喉,她突然問:“陳穆愉,你真的不知,沈峯第一次來找我時談得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