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之中,就她一個大活人,回答她的只有風聲和鳥鳴,可這也絲毫不影響她繼續碎碎念。
“不,我看他還不如我,現在還是我來給你拔草,給你送酒。”
她又換了個手繼續刨土,“我跟你說,我今日給你帶的酒可好了,又香又醇,就那麼一壺,花了我好多銀子。”
圍着樹根刨了一圈,她搖了搖樹幹,看能晃動了,才站起來。
將樹拔出來,她又快速地將剩下地草給弄掉。
起身一看,墳塋終於露出了完整的模樣。
她將匕首插入後腰,拍了拍手,走到墓前。
將食盒打開,將酒拿了起來。
打開酒蓋,剛要倒,她又停住,“老頭,我跟你講,喫人嘴短,鬼也一樣。喝了我給你帶來的酒,不準再在下面說我小氣,罵我孽障了。”
她將酒灑在碑前,“我一天勞心勞力也就賺五兩銀子,這酒可花了我好多天的辛苦錢。今日之前,你跟別的鬼說我小氣,我就原諒你了,以後再說,我下次就給你帶水來。”
這時起了風,吹得樹葉雜草簌簌作響,就像是亡靈的迴應。
她嘴角淺笑,將酒壺放在碑前,又將食盒裏的香拿了出來。
香點燃,她跪了下來,“老頭,你贏了。”
她垂眸默了一會,再擡頭,道:“師父。”
她看着墓碑很久,有很多話想說,張嘴又發不出聲來。
山中有鳥叫聲響起,她將香插進了香爐裏。
“這麼多年,都沒來看你,你是不是很失望,覺得我就是個白眼狼?”
過了片刻,她又解釋道:“其實,這次回來的第一日,我就想來看你的。但是,我怕,你若是看到我,會想掀棺材板,就沒敢來。”
將碑上的落葉撿了下來,想再說點什麼,卻再次無聲。
猶豫了一會,她不再張嘴,垂眸在墓碑前跪到香燃了三成,她才站起來。
剛準備去捶膝蓋,感覺不對。
就像旁邊有雙眼睛在看着她。
她偏頭望去,沒有看到什麼。
她沒有收回視線,依舊執着地盯着那個方位,“師父,你真氣地把棺材板給掀了?”
站在暗處的人,“……”
他猶豫了一會,走了出來。
沈歸舟看着從草木後走出來的人,神情驚訝,“公子,你這是棋下完了,然後順便……踏青?”
男子看出了她的揶揄,淺淺一笑,也不尷尬。
“剛纔大師沒來得及提醒夫人,近日這林中有野豬出沒。”
所以,他是特意追過來提醒她的?
男子走向她,看向墳塋,“恕在下眼拙,竟不知夫人是林前輩的高徒。”
“前輩?”沈歸舟偏頭看了一眼無字碑,“你認識他?”
“江湖有盜,乃俠之大者。”
沈歸舟輕笑,“不過是樑上君子而已,公子何須如此高捧。”
“恰巧我亦知,林前輩不僅是縱橫名家,還精通軍事陰陽,上通天文,下知地理。”
沈歸舟又笑了,不過這次是真笑,笑了一會,她問:“你認識郭子林?”
沈歸舟轉過身,面向無字碑,“這世上除了他,也沒人會這麼誇這老頭了。”
男子:“……”
他心中已經生起警惕,然則,怎麼也沒想到會聽到這麼一個答案。
沈歸舟提起食盒,朝山下走去。
男子看着她的背影,她這是因爲他的出現準備提前離開?
男子跟了上去,沈歸舟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淡淡一笑。
沈歸舟:“……”
他這樣,她也不好說什麼,不然顯得她太自作多情。
走了幾丈,後面的人忽然開口,“我與子林曾在這山中偶遇,知曉了林格前輩就葬在這山中。此後,我們又在此處遇見過一次,我和他相談甚歡,也算是友人。”
沈歸舟聽着他嘴中那明顯親近的子林二字,眼底有笑容一閃而過。
她沒接話,繼續往前面走着。
男子視線一直在她身上,見她沒反應,靜了片刻,話題一轉,“只是,我倒是從未聽他提過,他竟還有個師妹。”
沈歸舟看年紀明顯比郭子林小,他就自然而然地認爲她是師妹。
沈歸舟腳步一頓,男子也跟着她停了下來。
良久後,她終於出聲,“孽徒一個,不配。”
她的聲音特別小,有着明顯的低沉和自嘲。
沈歸舟說完,又邁動了腳步。
男子跟上她,想着她剛剛在墳前的自言自語。
這是師兄妹不和?
他正思考着,前面的沈歸舟突然停下腳步,回頭問他,“公子,今日也要算卦?”
還沒等他答話,她又道:“若是如此,那怕是要讓公子失望了,我今日的卦也算完了。”
一個‘也’字,讓男子瞬間想起了那日的事情。
沈歸舟瞥了他一眼,繼續往前走。
他沉思了一會,道:“那日之事,是我失禮了,還望夫人見諒。”
雖然還沒到瀑布,但已經可以聽見瀑布處的動靜。
流水的聲音在安靜的山林中顯得動聽又神祕。
沈歸舟頭也沒回,“不敢。”
男子自是聽出她的排斥,想着那日的事,也沒和她計較。
只是她這態度,是隻是因爲那日的事,還是因爲剛纔的事情?
他也識趣地沒再說什麼,沈歸舟也沒有跟他套近乎、主動和他說話的意思。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着,一直到了寺廟之中。
沈歸舟發現他還跟着自己,停下腳步問他,“公子,走這邊?”
男子臉上笑容恰到好處,“我去大殿。”
那走這條路無可厚非。
“哦。那。”
告辭。
“王爺。”
沈歸舟的話還沒說完,忽然有聲音插進來。
這稱呼讓沈歸舟下意識循聲望去,就見一中年男子匆匆朝着這邊而來。
不過兩個呼吸,那人到了他們面前,朝着男子行禮,“下官拜見王爺。”
沈歸舟眼睛瞪大,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來掃去。
“你是……王……?”
她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一看就是受到了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