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他們都合適。”
“……?”
梁王繼續垮着臉道:“皇兄包元履德,愛民恤物,朝奏暮召,百獸率舞,生的兒子個個都是鍾靈毓秀,材雄德茂,龍章鳳姿。”
“……”天楚帝默了一會,負手道:“好好說話。”
梁王站得更直了,“皇兄,您問我這種問題,還不如讓我去京郊挖屍骨。”
“……”
“這種事情,您自己頭疼就好了。臣弟相信,沒有人會比您更瞭解自己的兒子。”
從這話中可以聽出,天楚帝對這個和兒子一般大的弟弟是真的寵愛,否則後者也不敢這樣和他說話。
梁王小聲嘀咕,“我可不想和你一起頭疼。”
天楚帝聽見了,伸出手又想打他,看他先一步縮脖子,是又氣又好笑,瞪了他一眼,將手收了回來。
“都說成家立業,朕本以爲,你成親了,就能長進些,穩重些,給朕分擔一下這些瑣事,現在看來是朕想多了。這梁王妃也不知道督促你……”
他語調剛轉,梁王立馬道:“這跟王妃沒有關係。”
天楚帝眼含研究地看着他。
梁王展開了一個討好的笑容,“主要是皇兄疼愛我,她也管不了我。”
“……”天楚帝臉上也多了一抹淺笑,“就你嘴甜。”
梁王回以更大的笑容。
天楚帝拿這樣的他沒辦法,也不再說他,轉身問道:“那懷琰呢?”
這問題問得突兀,不着頭尾,梁王一時沒反應過來。
“阿琰?”
“嗯。”天楚帝面向書案,看着那把自己剛纔坐過的椅子,“你覺得懷琰如何?”
梁王稍稍擡眸,看着他目光所及,慢慢回過味來了。
稍作思考,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試探反問:“皇兄是指哪方面?”
天楚帝目光未移,眼神幽沉了些,“在你看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梁王:“……”
這繞來繞去的,這問題還過不去了。
他仔細斟酌了一下用詞,中庸點評,“不矜不伐,寵辱不驚。”
“不矜不伐,寵辱不驚。”
天楚帝重複着他這句話,意味不明。
過了片刻,他追問道:“還有呢?”
梁王擡頭,“?”
他正想着還有什麼詞適合,天楚帝又說得詳細了些。
“沒什麼缺點?”
這問題比前兩個還要有意思,梁王心頭一凜。
帝王喜歡優秀的孩子,可也沒有帝王會放心沒有缺點的兒子。
只是,他們怕也不喜歡別人去評價這些。
梁王面露沉思,想了想,道:“愛憎分明。”
天楚帝偏過視線,神色中有一絲詫異。
這話可不是貶義的。
梁王神色坦蕩,絲毫沒有心虛。
身處皇家,作爲中宮嫡子,愛憎分明,他相信不是什麼好品性。
天楚帝剛要開口,又忽然頓住。
他琢磨了一下這個詞,愛憎分明……
那個臭小子好像還真是這樣,梁王這話倒是也沒說錯。
因愛憎分明,說話也不會婉轉,又沉默寡言,他在朝堂之上倒是沒有老大和老四那般得民心。
若不是他的出身擺在那裏,他恐怕早就被擠到朝堂邊緣了。
也正是因他愛憎分明……
“十四。”天楚帝又看向那把椅子,“你說,他是不是還在因他母后的事,責怪朕。”
他眼中似是多了層霧,聲音隱隱有神傷之感。
梁王站在他身後,沒敢去研究他的表情,只道:“皇兄,您想多了,阿琰對您向來都是敬愛有加。”
天楚帝聽到這話沒有隱藏情緒,冷哼了一聲,“那個臭小子,不氣我就不錯了。”
我又出來了,梁王聽着笑了笑。
天楚帝想起自己御書房這些年摔過的茶盞硯臺等物,又嗤笑了一聲。
那個臭小子長大了和小時候完全是兩個性子。
“朕若是哪日倒了,八成就是被那個臭小子給氣的。”
梁王:“……”
這話他接不上,也不能接。
天楚帝沒想這些,說到陳穆愉,他又想起了近日北疆那些個糟心事,愈發覺得這個兒子遲早有一天會將他氣死,頭也開始疼了起來。
他揉了一下太陽穴,倏然發問,“你覺得,最近這些事,有沒有他的手筆?”
隨着他這話落音,御書房裏陷入了靜默。
幾息過後,梁王出聲,“皇兄,阿琰這都還沒回來……”
這個問題他剛纔其實也想過,畢竟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很明顯對秦王和燕王都有不利。
目前這情況,若說鷸蚌相爭有些不準確,但有人得利卻是真的。
這種事情,一般來講,誰得利,誰最有嫌疑。這樣一來,那個沒回來的嫌疑自然是最大的。
可這件事的悖論就在於,受益最大的人和這裏隔着千山萬水。
擁立他的那些人,他想不出有誰有這樣的本事。
宣陽侯?
四海來財的事,不像他的行事作風。
天楚帝沉默了少頃,道:“也是。”
梁王提着的氣沒有吐。
兩人之間又安靜了一會,天楚帝又道:“他這手要是有這麼長……”
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後半句他沒有再說出口。
梁王低垂視線,呼吸也放輕了些。
天楚帝面向椅子凝視了一會,眼皮垂下,再睜開,所有的情緒都被掩去。
“十四,這些日子,你多上點心。”他不再說儲君的事情,回到了最初的話題,“天家威嚴,不容褻瀆。”
他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爲君者的氣勢在這八個字中表露無遺。
梁王肅正神色,恭敬垂首,“臣弟謹遵聖諭。”
梁王離開後,一直守在外面的張德素讓宮女斟了茶來。他端着茶進去,見天楚帝坐在書案旁,一臉肅穆,他又快速將頭低下。
他一直垂着頭,沒有窺看天顏。
他將茶遞給天楚帝,就安靜地在一旁站着,一如既往的做個隱形人。
天楚帝端着茶沒有喝,不知道在想什麼。
御書房很安靜,龍涎香的香味薰得人昏昏欲睡。張德素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自己睡着。
約莫過了一刻鐘,天楚帝放下了茶盞,張德素立即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
“張德素。”
張德素彎腰垂首,恭敬回稟,“奴才在。”
他屏住呼吸,敬等君令。喊他的人,卻沒再發出聲音。
御書房再次變得落針可聞,他未曾擡頭,依舊保持着之前的姿勢,儘量控制住自己的呼吸聲。
在他腰腿都傳來痠麻之感時,背對着他坐着的人終於再次出聲。
“你可還記得……”
天楚帝眼前出現了一幅畫面,少女看着掉落在地的古簡一臉心疼,他想要看清少女的臉,眼前卻越來越模糊。
等了許久的聲音又一次戛然而止,再次沒了後續。
張德素候了良久,小幅度地擡頭,只見到和之前一樣的背影。
又過了很久,天楚帝收了所有情緒,吩咐道:“磨墨。”
張德素立即上前,“是。”
天楚帝提起筆,目光專注於面前的奏摺,沒再問起任何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