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是什麼身份不是他一個人的事。
他的身世,是沈家的一樁醜聞。
他不在乎,沈家在乎。
沈老將軍也不支持他的做法,他可能是覺得嫡子的身份對他更有利,也可能是考慮到沈家,又或許後來他的做法,引起了他的懷疑,他卻不想再深究下去。
沈浩知道這不是一日兩日可以解決的事,可若他一日不歇下這心思,她就會難受一日。
他本就沒想將這件事鬧大,沈老夫人應該也是受到了沈老將軍的安撫,沒有立即曝光他的身世,這件事就這樣耗着。
她雖然佔着一些優勢,日子卻是無法順心。
他覺得這樣挺好。
他打算和她這樣一直耗下去。
過了一段時日,他的妻子有身孕了。
他從沒覺得自己可以做好一個父親,甚至也不是那麼的喜歡孩子,剛知道妻子有身孕時,他沒有喜悅,沒覺得這是一件什麼特別的事情。
孩子出生之後,看着他一日一日變化,意識到他和自己是最親的人,他的心境突然變了。
他好像驟然明白了,那個苦命的女人當初爲何要將他送回沈家。
他希望他的孩子往後平平安安,不會喫他喫過的苦,會比他優秀。
他想成爲能夠護佑他的人,想給他最好的。
他可以不在乎自己是何出身、是何身份,可沈老夫人‘提醒’的也不無道理,他不能不爲孩子考慮。
若衆人皆知他是個私生子,別人將來會如何看待他的孩子。
他一無所有,沈星耀就會是另一個他,甚至過得還不如他,這個孩子和他將來可能有的孩子都不會有以後可言。
他不想這樣,他想連累孩子。
爲了沈星耀,他退步了,想要和沈老夫人和解。
沈老夫人的想法恰恰和他相反,他的退步,讓她好像看到了他的命門。
她不相信他,也不想再留後患。
反而抓着這件事不放了,想要曝光他身世的想法更加強烈,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孩子威脅他。
不得不說,她這次抓住的籌碼很有效。
這次他也掙扎了許久,在孩子和他娘之間,最後他選擇了孩子。
他妥協了,自願用一條腿,來平息沈老夫人的怒火。
傷了一條的腿的他,自此以後不能投軍,也不能做官,是個不會有前途的人,這樣的人,再也不可能威脅到她的兒子,她終於願意讓此事揭過去。
雖然她之後對他依舊是橫眉冷對,多番刁難,但是爲了兒子,他願意忍。
後來她的長子成婚幾年都只有一個女兒,看到他的兒子,她很焦慮,看他更加不順眼。
即使如此,他也忍着她。
只是,命運的手似乎不願意放過他。
他雖然不能讓那個女人被沈家認可,但還是想幫她換個地方。
過了幾年,他身邊攢下了一點銀子,避開沈家和沈老夫人,去給她遷墳。
他給她準備了新的棺材,想讓另一個地方的她過得好一點。
開棺之後,他發現她……是被活埋的。
那簡陋破敗的棺木上,是模糊又清晰的抓痕。
“一直到今日,我都清晰地記得她屍骨扭曲的模樣。”
他的聲音不大,散在空中,又有點重。
沈峯望着他,“……你後悔了?”
他這問題問得沒頭沒尾,沈浩卻立馬聽懂了。
他沒擡頭,答道:“是啊,我後悔了。我後悔當初居然向母親妥協,很後悔。”
他盯着地上的灰塵,輕笑出聲。
“然而,我還沒來想好要怎麼報復她,她死了。”
沈老夫人那幾年身體也有些虛弱,沈浩剛發現真相沒多久,她的病變重了。他還沒來得及做點什麼,她病逝了。
這對沈浩來說,卻不是一件好事。
沈老夫人殺了他娘,可她最後卻是兒孫滿堂,壽終正寢。
這怎麼能是一件好事。
“此後多年,我幾乎夜夜都會夢到那日的場景,夢到那個被活埋的人在喊我。”他重新擡頭,目光穿過大門,穿過門前的燈籠,“但是,我什麼都做不了。就連爲她報仇,我也做不到了。”
目光落向遠方,他好像又看到了那個面容模糊的女人在掙扎,她的嘴裏喊着他的名字。
沈峯隨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他目光所及,最終是一片黑暗。
這一刻,他卻似乎知道他在看什麼了。
他們盯着同一個方向看了許久,沈峯開口問道:“於是……你殺了我的孩子。”
寒風撫過,吹散了他的聲音。
他的聲音也不重,散開之後,卻異常清晰。
沈浩眼神一頓,陡然清明瞭些。
沈浩沒有立即否認,他不回答,沈峯也沒追着問,兩人全都安靜下來,誰也沒看誰,他們的呼吸聲也揉進了風聲裏,周圍瞬間只剩下寒風的聲音,被襯托的格外明顯。
他們兩個情緒都很穩定,並排坐在那裏,更像是在看夜景,若不上前細聽,恐怕誰也想不到他們在聊什麼。
過了許久,沈浩出聲,“南南是個很討喜的孩子,我很喜愛她。每次看到她,我都在想,她怎麼就不是我的女兒,她要是我的女兒,多好。”
說起那個討喜的孩子,他眼神多了一抹慈愛。
可惜,他沒有那個好的命。
沈峯目光不動,還是沒去看他,平聲問道:“你有不滿,你有恨,可以找我,爲何,要殺了她?”
沈浩眼神晃了晃,他沒有回答他的質問,過了一會,接上了開始說的舊事,“那些年,我夜夜不得安眠,說實話,看到你和三弟過得那麼好的時候,我有過掙扎。但是,我又在想,我殺了你們,我能改變什麼?”
他眼裏出現了無奈,“……發生過的事,我好像什麼也不能改變。”
他垂下眼眸望向自己的腿,“我殺了你們,我這樣的人,也不能繼承沈家,沈家或許就沒落了。沈家沒落了,過去那些年,我爲我的孩子所做的隱忍又有什麼意義。”
這個姿勢又坐得有些久了,腿更痛了。
他伸出手,慢慢的在膝蓋上捶着,“後來聽你說,你和大嫂不會再要孩子,我猶豫了很久,決定讓這件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