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穆愉偷偷跑去甘泉宮散心,沒想到清池邊還蹲着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
他下意識以爲,那是他的哪位兄長或弟弟。
甘泉宮掛着不少燈籠,但池邊還是偏暗。
他瞧了一眼,沒認出人來。
宮裏其他妃嬪的孩子,都不怎麼喜歡和他一道玩耍,平日裏見到他,都會立即離得遠遠的。他遲疑了一下,決定還是不上前去和他見禮了。
走了一步,想起照顧他的嬤嬤常跟他說水邊危險,他見那小孩蹲在冰面上,有些替他擔憂。
環視一週,沒見到伺候的宮人。
他的目光再轉到小孩身上,後者變成趴在了冰面上,手裏舉着比他手還大的石塊使勁在那砸冰面。
他砸冰面幹什麼?
他不怕掉下去?
陳穆愉有些擔心他,改了打算,走到了他身邊。
他砸得太認真了,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
陳穆愉見他的動作,走近後忍不住好奇問道:“你在做甚?”
小孩聽到聲音,回了一句,“抓魚。”
一息之後,他轉過頭來,有些不高興,“你將我的魚都嚇跑了。”
陳穆愉愣住,可他砸冰面的聲音,比他說話聲還大。
他確定魚不是被他自己嚇跑的?
他正想說話,不知爲何,他突然變了臉。
他不生氣了,還衝着他笑。
他這變臉看的陳穆愉有些困惑。
他這時也注意到,他好像沒見過他。
他知道他父皇除了他,還有很多孩子,他看着比他高,難道又是一個他沒見過的兄長?
陳穆愉正打量他,對方先開口問了他,“你是誰?”
陳穆愉想回答,記起之前那些兄弟姐妹對他的不喜,他又沒說話了。
他似乎也不是一定要知道,他不說話,他便不問了,熱情地拉着他在岸邊坐了下來,陳穆愉想拒絕都沒來得及。
陳穆愉還沒坐好,他又從身上掏出一個小酒壺,笑嘻嘻地說請他喝。
他認得那酒壺,剛纔海清殿裏的宮宴上用的就是這種壺。
他也是從海清殿裏出來的,那他怎麼沒有看見他。
他笑着道:“這個很好喝的。”
陳穆愉沒接。
那東西一點也不好聞,剛纔他在海清殿,他母后也告訴過他,那是大人喝的。
想法還沒落,陳穆愉睜大了眼睛。
他……他竟然……把它喂他嘴裏了。
那裏面的東西果然不好喝。
“你……”
他想拒絕,他又餵了他第二口、第三口……
陳穆愉有點頭暈,不想和他玩了。
他站起來準備回去,他卻偏要拉着他去看魚,說他要娶他,還指着清池裏的錦鯉說要送給他當聘禮。
聘禮是什麼,陳穆愉那時還不知道。
可他覺得,他既然是要送他東西,那不應該是他放到他手裏,爲何還要他自己去撈?
他頭太暈了,也不想問這個了,只想回去。
然而,那小孩拉着他去了冰面上,冰面砸不開,前者就直接在冰面上蹦噠……
回到含章殿後,元后看着凍得發抖的陳穆愉心疼得不行,一向待宮人仁善的她怒聲呵斥了今晚伺候陳穆愉的人,詢問陳穆愉落水的原因,一道趕來的天楚帝直接下令將人都拖出去杖斃。
陳穆愉想起那個使勁將他拽上來的人,小聲回答,“是兒臣自己不小心,才掉下去的。”
他看着一直照顧自己的嬤嬤,拉着天楚帝和元后的衣袖,將錯攬在了自己身上,替宮人們求情。
他的求情,加上這晚又是除夕,元后饒了所有宮人性命,將懲罰改成了打板子。
元后擔心是有人故意想要害陳穆愉,後面幾日又問了陳穆愉好幾次當時的具體情況。
陳穆愉想着那個小孩是看到有宮人過來才跑走的,一直沒有揭發那個‘罪魁禍首’。
他本來以爲,他以後可以有一個陪他一起玩的兄弟或者朋友。可之後很久,他都沒見到那個小孩。
連續收了三年奇怪的生辰禮,他才知道他不是宮裏的人。
聽說他用的紙來自北疆,他拿出輿圖找到北疆之後,以爲他們以後都不會見面了。
沒想到,他去外祖父家時,他也出現在那裏。
在宮裏,所有的人都跟陳穆愉說很多很多規矩。他似乎跟別人不一樣,在他面前,沒有一點規矩。
不過,他好像也不討厭。
那個時候,陳穆愉有點生氣了。
他以爲,他是因爲那杯茶的緣故,才故意找他麻煩的。
想到這個事,他又不好生他的氣了。
他還無意間發現了一件事,他居然是個姑娘。
聽到她身邊那個侍衛勸她,她是個姑娘家,而且這又是京都,她不能總是在外面騙少年郎,更不應該騙小姑娘,不然被他們的家人發現,他們就兩個人,到時候可能逃不掉,他是有些驚訝的。
難怪他當時說要娶他……不對,那不應該是他娶她?
也不對,他爲什麼要娶她?
元后一直教導他,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慼慼。
知道她是個姑娘,驚訝之餘,陳穆愉更不好生她氣了。
娶他還是娶她這個問題,他暫時也不再想。
回去之後,他看着自己起泡的手,又覺得不對。
那茶裏的東西,不是她自己加進去的?
那她爲什麼還要找他麻煩?
他決定明日好好問問她。
第二日,她沒有來。
天都黑了,她都沒有來。
第三日,她也沒來。
他讓人將那些海棠果都端走了,自那之後,也沒再讓人擺過。
從那日起到他回宮,她都沒再出現過。
翌年,他又收到了她那稀奇古怪的生辰禮。
她在信中沒有提起當時沒有赴約和不告而別的原因,顯然是將那件事給忘了。
或者,她當時就是隨口一說。
君子一諾千金,她就沒有重過一諾。
這讓陳穆愉看那生辰禮,更加不順眼,沒有給她回信。
過了一年,她卻又送禮來了……
轉眼就是好幾年過去,陳穆愉和她再沒見過。她卻依舊每年都會給他送生辰禮,讓他想不記得她都難。
他不喜歡她給他送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生辰禮,但是,他有點好奇,她信裏的大漠、冰原、草原等地分別是什麼樣的,他想要親眼去看看,它們是不是和她說得一樣,還是她又在騙他,胡口亂謅的。
離陳穆愉十四歲生日還有三個月時,元后病逝了。
三個月過去,陳穆愉沒有收到來自北疆的生辰禮。
他從不認爲他對她送的生辰禮有期待,可那一年,應該早就到的生辰禮沒了蹤跡,他不知爲何有了些許失落。
他忍不住猜想,難道是近幾年,他都沒有給她回信,她不想送了。
又延了一個月,生辰禮還是沒來。
那一年,他失去了他母后,也失去了她的生辰禮。
不久後,陳穆愉主動向天楚帝提請,他願意去北疆,去軍營。
一爲‘逃難’,保全自己和那些保護他的人,二是……他也早就想去那裏看一看,見識她與他描繪的風土人情。
去北疆之前,他去了小時候她住過的院子。
那裏雖然常年有人打理,卻已多年沒人住了。
院子裏,他當時種的杏樹結果了,他摘了一顆嘗。
又酸又澀。
北疆的日子,和她說得一樣,卻也不一樣。
剛到軍營時,他是真的很不習慣。
沈家軍被打亂重組,北疆各州將領心思各異。軍營裏的那些人,很多人表面上看是尊敬他,實際上都沒將他放在眼裏,想要借他的身份成事,又不樂意見到他。
這些他都清楚,他更清楚自己當時的處境,他們不將他放在眼裏,他當做沒看見,按照自己的打算一步一步地走。
慢慢的,他適應了北疆,也適應了軍營。
一年之後,他有了自己的一點勢力,他靠實力在軍中贏得了一定的話事之權,一切,都在漸漸好起來。
他想到了她,私下命人去打聽了她的消息。
可是很奇怪,他的人打聽了很久都沒有人知道她。
彷彿北疆從來就沒有這個人。
這讓陳穆愉忍不住想,難不成她又騙了他,她根本就不是北疆人。
那爲何,他到了北疆之後,看到的一切和她在信中說得是一樣的。
若她不是北疆人,怎會對北疆瞭解的那麼清楚。
她沒有騙他,那就是北疆太大了,他又不好讓人大張旗鼓的去找她,故而他的人還沒能找到她。
從那日起,一直到他被召回京都,他都有在找她,卻一直沒有她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