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點完名後,沈弈就拿專門的票據到派卷的地方領捲了,府試過後,考試所用試卷就不再是由官府免費提供的,按規定需收白銀三分,即三十銅板,若要的多,就也多收。此外還有一些桌凳費等雜費,以及付給胥吏的陋規。

    零零碎碎下來,他花了百餘文,這還是他第一次參加院試,換成其他參加過多次的童生,積少成多,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希望自己一次就過,沈弈心想。雖說現在自己有不少的“私房錢”,但也不想浪費在這上面。

    領取到的試卷右上角會糊住沈弈的姓名並加蓋印章,卷面也多寫了一次他的姓名浮簽,到交卷時還需要自行揭掉,防止舞弊。

    考題是學政坐大堂親自寫試題,考場上衆學子屏息凝視,等待中,此刻考場靜得一根針掉地,就清晰可聽。

    不過半炷香的功夫,由文書用二尺高一尺寬的紙寫成大字,貼在木牌上面,軍士擎遊供學子看,學子看後將牌上題目抄下並作文。

    作四書五經文三篇,與試帖詩一篇,算術題十題,並默寫《聖諭廣訓》百數十字,是渭朝院試的正常內容,當然也可以隨學政出題做改動。

    沈弈是第一間的位置,擡頭就能看見木牌在他這一排面前停留數分鐘,等所有人抄寫完畢,才向後走去。

    四書文的第一道題: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

    他在腦海裏過一遍,就想起本題出自《論語·泰伯》中孔子稱讚堯的名段,意思是:孔子感嘆,堯這樣的君王真是偉大啊,他多麼崇高,只有天最高最大,只有堯才能效法天的高大,他的恩德多麼廣厚,老百姓真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對他進行稱讚歌頌,他制定的禮儀制度多麼美好啊!簡直「平陽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

    記起來後,沈弈沒急在草紙上動筆,他還在慢悠悠地磨墨。

    磨墨真的是苦差事,一張大字所用的墨,大概要磨半個小時,像林夫子這些文人都有養書童的。也是墨童,他們主要工作就是一天到晚地磨墨。

    沈弈即沒有書童,也是在“孤立無援”的考場中,就只能自己磨墨了。

    關於磨墨,還有不少講究,一說磨墨的動作可以活動關節,爲寫字做熱身。二說磨墨時,可以凝神靜氣,思索一會的字怎麼寫。

    按沈弈來說:閒,真閒。

    他磨了有一會兒墨,也在腦海中構思好如何破題:本題出得中規中矩,因此破題時務必要頌揚古聖先賢的化育之功,指出堯爲百姓幹了哪些事,用了哪些賢人。

    接着就開始讚美渭帝的英明神武,誇讚學政的忠心耿耿,以他爲榜樣,說自己也要勵志輔佐渭帝

    在沈弈開始動筆的準備過程中,就有約三四波衙役或軍士經過號房,他們是巡查的。

    府試中學政終日監視,並派人四處巡查,如有作弊或違規者,不僅取消資格,嚴重者而且還要戴枷以示懲罰。

    還有各縣教諭,高踞於高凳之上進行監考,若有人交頭接耳、移席、換卷、丟紙、喧呼、顧盼。他便會喝令禁止,甚至再你的試卷上蓋一朱印,以違規論,文章再好,也要降一等。

    “砰、砰、砰”

    三聲沉悶的鼓聲響起,沈弈也正好放下筆,他剛把第一題從草紙謄寫到試卷紙上,欲要看第二題時,有差役端着飯菜和清水送到每位考生的號房。

    飯菜是一葷一素搭配,沒有多少油水,米飯還乾巴,這就是沈弈今日的考場午膳。考場條件如此,他也只能一口一口勉強下嚥。漫長的喫飯功夫,某種意義上也是休息。

    掃盤完,沈弈拉響號房的小鈴,衙役出現,拿走碗筷。

    他舔了一口嘴角,開始第二題:水、火、金、木、土、榖惟修。

    出自《尚書·大禹謨》這道題稍微有些難度,按沈弈的破題理解,水能灌溉,火能烹餁,金能斷割,木能興作,土能生殖,穀能養育,這六樣東西被稱爲“六府”,是天地大自然用來養育萬物生靈的。

    德惟善政,政在養民,聖人之德就體現在處理好政務,把“水、火、金、木、土、榖”這些東西都安排好,那就叫“惟修”,就能把百姓養好。

    這兩題對沈弈來說,不是什麼問題,謄寫佔了大部分的時間,照常用正楷抄錄,卷面不能有塗抹,糊名之處更是不能有其他文字出現。

    暮色已經模煳起來,堆滿着晚霞的天空,也漸漸平淡下來,沒了色彩。考場中,衙役開始分發蠟燭,軍士在內牆處掛起了燈籠。

    夜色加濃,蒼空中的“明燈”越來越多了。一行行的不斷向遠方延伸,匯聚成流光溢彩,也是一尾尾魚兒在河裏遊動。和那一片片密佈在蒼穹裏的星斗互相輝映,煞是好看。

    點上蠟燭後,沈弈沒有繼續作題,號房的環境昏暗,趁着夜色,容易傷眼睛,他只檢查下今日作的兩題,準備入睡。

    他喫過晚膳,縮進草蓆閉眼休眠,在昏沉的腦袋發空中,反思起今日自己的狀態,還算不錯。也可能是因爲一整天的天氣沒有想象中的悶熱,特定買來防蚊的艾草也沒有用上,想來接下來的兩天也是如此

    “轟隆~轟隆”

    一陣強雷,把睡夢中的學子驚醒。

    沈弈起時,轟鳴聲剛消退,緊接着一道藍色的閃電劃破天空,映在號房的牆壁上,他條件反射地蒼白着臉。

    在吳氏鏢局有一年的鍛鍊,他孱弱的身子健康不少,但臉還是文文弱弱、無害的模樣,沒有一絲改變,也不知道爲何。

    在他出神之時,豆大的雨點伴隨着震耳的雷聲和刺眼的閃電急速地落下來了,它敲打着那接觸到的一切,濺起白濛濛的水霧。

    睡前,連成一排的紅燈籠,早已熄滅,放眼望去,號房外的夜色浸泡在黑色墨水裏,漆黑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除了閃電來臨時。

    點燃的蠟燭燒到半截,在暗淡的照耀下,沈弈起身,把卷子等物品再往號房裏面擠擠,不讓雨點打溼。自己縮成一團觀察了有一個鐘頭,他的號房嚴實,沒有露水的地方。

    此刻,也沒有雷聲,聽着催眠的雨滴,睏倦的他放心地沉沉入睡。周圍號房也一片寂靜,甲字房近在咫尺的另外幾處考場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除了甲字房是認真修建的,其他號房多是以前遺留下來的,一代代傳承,中間補缺補漏也只是簡單修葺。

    夏日多雨,每年科舉都會有倒黴蛋,卷子被淋溼。對於科舉這事,學識和運氣哪一樣都是不可缺少的。今年院試的普通學子更是時運不濟,暴雨中有不少號房漏水,這對他們來說是滅頂之災了。

    隱隱約約中,考場中就發出一些哀哭的叫喊聲,但沒有持續多久,隨即就被在一旁看守的軍士呵斥:

    “考場重地,不準喧譁。”

    有苦,憋着,還有兩日的時間能補回來,繼續吵就連夜趕出考場,補救的機會也沒有。軍士也不會管號房是否漏水,他們的職責就是防止有人趁亂舞弊。

    沈弈再次醒時,已然豔陽高照,風平浪靜。壓根不知道到隔壁發生啥事的他在窄小的號房中,酸爽地伸了一個懶腰,喫過早膳,有心力後開始作題了。

    接着就被絆住。

    學政出了一道試帖:賦得”“士先器識”,得“文”字。

    這道題出得很陰險,題幹隱藏了後半段,原話應該是“士先器識而後文藝”。按沈弈所想,學政一定是故意的,要是自己不知道全句,很容易就審題不清、亂答一氣。

    這句話是《新唐書·裴行儉傳》裏的,“士之致遠,先器識,後文藝”,就是說做一個士,首先得有器識,然後再談文藝。

    得“文”字,也就是要求用“文韻”來寫試帖詩。渭朝目前的試帖詩規定比較簡單,格式就是五言八韻加仄起格,不過試題中所有的文字都要用上,反之無分。

    花了一個早晨,作完此題後,沈弈感到不適,需要去茅房。

    渭朝的院試考場裏設置了“出恭”“入敬”二塊牌子,去時要先向學政申請領取“出恭”牌,纔可在軍士的帶領下到茅房自行方便。

    “出恭”“入敬”牌也是在提醒考生要遵守紀律,輕去輕回,表示對科舉考試的尊敬。

    得了允許後,沈弈將兩塊牌託於胸前,纔出了號房,呼吸到新鮮空氣。可沒有一會,就聞到一股難以言喻的臭味,到茅房了。

    潭州府的考場內號房緊密相連,建的也多,靠近茅房的號房也不少。剛開始還好,日子一長,就必須忍受多日的臭味干擾。

    並且離得更近,聽到的更多,毅力不強者就會被強行打斷思緒。總總難處使靠近茅房的號舍被稱爲“臭號”,讓諸學子們避之唯恐不及。

    幸好,才第二天,臭味不是太明顯,沈弈趕緊去完後,就坐回號房,開始作賦題:“李白月夜著宮錦袍,泛舟採石”,賦以“顧瞻笑傲,旁若無人”爲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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