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前偶感風寒的主考官林哲,報病未曾離開內簾門,繼續堅持閱卷。

    今夜,正逢中秋夜,受另外兩位主考官身側僕從邀約,他難得放下試卷,共同賞月。

    “林考官,你可真難請,整日忙與閱卷,倒襯着我與鄧考官疏忽職守。”

    三把官帽椅擺在內簾門中可看清皓月之處,早早半躺在右席的侯朗看見來人,調笑道。

    剛落座中席的林哲,並未開口,左席的鄧湖似笑非笑反駁對方:“侯考官說笑,我可常與林兄左右,倒是侯考官,身子還好嗎?晚上睡得可安心”

    內簾門中,有誰不知侯朗仗着主考經驗比他們多,倚老賣老,常借病推脫不幹活。

    “好了。”

    林哲嚴肅的一句喝止兩人之間針鋒相對的氣氛,挺着頭疼,他正色道:“我們三人受陛下看重,特任在主考官一職,爲人臣子理應爲國效勞,替君擇選天下英才,偷奸耍滑非人臣本分!”

    這話,聽在侯朗耳中,卻認爲他是在指着自己的鼻子罵。自以爲被比自己小數歲年紀的人指責,侯朗臉色難堪,可也無從辯駁,重重冷哼一聲,拂袖離開,回屋。

    “林兄,高義。”鄧湖拱手讚歎。

    “分內之事,罷了。”林哲清咳數聲。

    “既然侯考官走了,那咱兩賞月如何?”

    “好。”

    鄧湖對侯朗的離去不以爲然,他又不怕。

    他們三人其實一開始並不對頭,一個受百姓愛戴,一個渭帝預備心腹,一箇舊臣勢力。

    作爲監察御史的侯朗是負責監察百官、巡視郡縣、糾正刑獄、肅整朝儀等事務,雖品級僅正八品下,但可以彈劾違法亂紀和不稱職的官員,權限甚廣,頗爲百官忌憚。

    可林哲布政使系封疆大吏,在渭帝看來:巡撫者系代朕撫按地方之任,布政使亦系代朕佈政於民之職,二者“事同一體”。所以對布政使的選用,他常親自過問,某種意義上簡在帝心。

    至於鄧湖,比之兩人爲官較晚,但“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

    翰林院是渭朝最有才學的人聚集的地方,也是士人羣體中地位最高的士人們的聚集地。

    背靠大山,不犯錯,侯朗抓不住他的小辮子,也拿鄧湖無可奈何。

    悠閒自得間,兩人忽聞人聲喧雜,納悶中,履聲橐橐,僕從着急忙慌跑進他們賞月地。

    “毛毛躁躁成何體統,何事如此驚慌?速速稟來。”林哲看清來人是他放在內簾門前看守的心腹僕從。非十萬火急之事,纔不可離開,方可見。

    “不好了,大人。南院突逢大火,學子傷亡無數,火勢控制不住,還請拿個主意!”

    僕從帶來的消息,比他腦海中能想到的,更爲嚴重。

    “什麼!這可如何是好?”聞火生變,鄧湖大驚失色。

    僕從又道:“火勢甚大,大人要不打開內簾門,我們先行離開?”

    “不行!爲官者豈能擅離職守。”

    此提議一出,林哲立馬否決。

    內外簾不可隨意開門是考試鐵規,此時竟然到了欲開內簾門的地步,可知形勢之危。

    他的一向直挺的身軀微微地顫抖,縱使心中充滿詫異,但此刻他作爲主考官不能倒下,鎮定地吩咐下去:“先讓外簾官上明遠樓指揮各部,監考官護送學子撤離貢院,號軍尋近處水源滅火,其餘官兵照此做,另找一個腿腳利索的人,請知府或是學政連夜而來,掌控場面。”

    “是!”

    得了令,僕從急匆匆離開。

    走也不是,等也不是,急得鄧湖坐立不安,來來回回渡步。

    “林兄,你說這火控制得住嗎?”他問。

    林哲蹙起的眉也擰成死結,人皆有求生之心,一則自己懼陷絕境,屍骨無存。二則懼考務遭破壞,若許多學子進入貢院外簾區避火,形勢混亂,有人趁勢進入內簾區滋事。則當科鄉試必遭破壞,多位人士付出的諸多成本亦將蕩然無存。若貢院被燒,後果更不堪設想。

    今年可是恩正併科啊,卻出惡事,怕會被不懷好意之人構陷成上天的警告。

    “事已至此,盡人事聽天命,我們該去護住試卷,以防意外。”

    他的心中彷彿壓着一塊巨石,有些透不過氣來。

    “南院起火,快,快去拿水,救火!”

    知火熱甚烈,方徐徐而起時,西院賞月衆學子已然驚慌,眼瞅着離他們不過幾牆之外的大火,焦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那處時不時傳來悽慘的尖叫,讓人毛骨悚然。

    “怎麼突然起火了?我考了三次鄉試,可從沒遇到如此之駭人情景!”

    “號軍呢那些飯桶都去哪了怎麼不快點來救我!”

    “功名未得,我還不想死啊,我們應該怎麼辦”

    自己不能坐着等死!沈弈心一橫,把考籃等物從號舍中拿出,準備離開西院,到貢院大門,看能不能出去。

    “你去哪裏”有學子注意到他的舉動,想是抓到一顆救命稻草,急不可耐地問。

    其餘者皆望過來。

    “離開這裏,去大門處。”沈弈不欲廢話,火勢眼見的更大。

    “萬一監考官回來,會不會被罵啊?”有擔心的學子不敢在沒有監考官在場時離開,提心吊膽。

    “那能有小命重要?再說如今也不見什麼他們人影,說不定早就拋掉我們獨自逃命了,你不走我走!”

    更多學子選擇跟隨沈弈離開,他們不待猶豫,有的連考籃都不要,各各腳底生風。

    行直路上,遇見聽從命令來接他們的監考官,旁邊跟着數十位膀大腰粗的軍士護送。沈弈速度交流一番,確認碰頭,兩支隊伍和成一支,去往貢院大門處。

    大門大開,聽完貢院着火的百姓擔心在裏面科考的家人,早就一窩瘋擠了過來。

    可數千名官兵進出往來,大多肩背木桶,水不住地從中撒出少量在地,可見其心急。官威深重,百姓只敢遠遠的擠在了門口。

    在其中,沈弈模糊看清最前面的百姓,是沈常安三人。

    監考官在分批讓他們離開,反覆叮囑不能妨礙到有正事要辦的官兵。

    離開貢院前,沈弈回眸,則見火光燭天,其炎熊熊,照目如電。正在貢院南牆外,相西院不過數十步,其南北之長,則自衡鑑堂後,直達外簾門,幸此刻無風,火不橫撲。

    此刻,後怕涌上心頭,他心情緊張,鼻尖冒出一層冷汗,一顆心砰砰直跳,腦中充斥着各種亂紛紛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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