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離開了方寸靈臺,卻不知道該到那裏去。他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只有一個父親,但顯然自己的父親這次並不能理解自己。

    自己其實也不是很理解自己。

    他倒不是可憐喬澄,他是自咎,他不敢想象自己居然有一天會在不經意間就毀掉別人的一生。

    就在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時,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祝柔。

    “咱們聊聊?”祝柔笑道。

    “你不是跟姜漁開慶功宴去了嗎?”

    祝柔聳聳肩,“小漁兒現在是折花會的魁首,想請他赴宴的多了去了,先叫他去喫大戶,喫完了我們再請他。”

    “走,咱們整點喫的,邊喫邊聊。唉,修界要是能擼串就好了。”祝柔雙手交疊墊在腦後,笑嘻嘻地說道。

    祝柔抱着十來包點心、小喫,帶着陸遠來到了城郊,他隨地找了塊石頭坐下,把懷裏的包裹統統往地上一堆,順手把陸遠也拉到旁邊坐下。

    “你怎麼了?”,祝柔歪着頭問他。

    “我……”,陸遠有些猶豫,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爲好。

    祝柔並沒有催促,而是埋頭翻他買的這一堆喫食,挑了塊點心遞到陸遠手裏,“嚐嚐。”

    他接過了那塊點心,酥皮略有些掉渣,接過來時那些細小的碎屑簌簌地灑落在自己指縫間,但這種真實的觸感,讓陸遠一直有些混沌的精神得到了一些微妙的安慰。

    他看着那塊點心,低着頭,把關於喬澄的事一股腦統統說了出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我害了他,我不是對這個欺負別人的人懷着同情,我只是,只是……他的所作所爲,至少對我的所作所爲,不應當就要使他從此變成廢人。”

    “如果他對陌鸚做過很過分的事,他因爲陌鸚的緣故而落得這個下場,我一定不會同情他。可是……可是他是因爲我,因爲我才變成這樣的。他難道對我做了什麼很壞的事嗎?甚至我跟他吵起來也是因爲我自己的問題。”

    “我知道我這樣的想法很幼稚,很不成熟,很矯情,也很軟弱。可我真的沒有辦法承受傷害別人的人生這種事,我、我就是一個懦弱的人……我……”

    祝柔一直靜靜地聽着,目光注視這陸遠,他聲音輕輕的,“我覺得你很溫柔。”

    陸遠沒想到他會忽然答話,他甚至已經快忘記自己身邊還有一個人了,他只是本能地想要宣泄出自己心中積蓄的苦悶與愧疚。

    人有的時候真的很脆弱,也很堅強。即使本來不傷心的事,被別人安慰幾句,也會想要落淚;即使痛徹心扉的事,被別人安慰幾句,也會想繼續堅持下去。

    “我從來不會有這樣的想法。”,祝柔擡起頭,看向天空,“因爲我是一個很冷漠的人,爲別人擔憂也好、揹負責任也好都是很疲憊勞累的事情,我總是很吝嗇自己的情緒,懶得給陌生人投入任何精力。”

    “如果是我遇到這種事,我只會覺得他活該。或者乾脆把這個責任推到別人身上,你想,這事跟你又有多大關係呢?你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說,那隻不過是方爍自以爲是罷了,你大可以把所有責任推給方爍,推給任何一個可能跟這件事有關的人。人如果想要對什麼事情視而不見其實有的是辦法推脫。”

    “但是你主動把這個責任背到了自己身上。”

    “從那一天,你對姜漁說‘你只是覺得這件事不對,你想要糾正而已’的時候,我就在想,你真是溫柔啊,又溫柔又強大。”

    “敢揹負責任,敢承認錯誤,內心一定十分強大;爲別人出頭,爲別人付出,內心一定十分溫柔。”

    “我不覺得你不成熟,一個只有理性,只會利益估量的人已經不能稱之爲是人了。懦弱也好,矯情也好,你的自咎自責正是你身爲人的溫柔。”

    “像我這種冷冰冰的人,哪怕窮極一生也無法擁有一顆柔軟而強大的心。”

    他轉過頭,看向陸遠,“我不會跟你說這不是你的錯的。”

    “你今後一定還會長久地爲這樣的事悲傷、痛苦、自責,掙扎着想找出補救的辦法,但這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你的心選擇了爲別人而跳動。”

    “所以這就是你的錯誤。你沒有別的選擇,再多善意的謊言都沒有意義,即使所有人都對你說你沒有錯,都是他咎由自取,你的心也不會因而有半分的紓解。”

    “你只能去承擔責任,去贖罪,只有這樣,你的心纔會平靜下來。”

    “悲傷過後就去想辦法幫幫那個‘被你害了’的倒黴蛋吧,不因爲同情,不因爲憐憫,只因爲你的心。”

    陸遠愣愣地擡起頭,他沒想到祝柔會這樣敞亮而無隱瞞地打開話匣子。

    他對祝柔說出那些話,一是因爲他真的想找個人傾訴,找一個不會爲自己的話悲傷難過的人傾訴,二是因爲祝柔跟自己來自同一個地方、同一個時代,即使是完全不一樣的人,至少他們的普世價值觀是相似的,是非判斷是相似的。

    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合適的人,陸遠第一次把心裏話說出來,雖然只是一部分,但傾訴本身就是一件治癒的事,更何況祝柔給了自己如此真誠而切實的回答。

    “你也很溫柔。”陸遠終於露出了一點笑,“你在安慰我,冷漠的人是不會安慰一個剛認識沒多久的人的。”

    “不,正是因爲我冷漠,所以認識多久都沒有意義。”,祝柔笑眯眯地說道,“只有值得的人才值得付出。”

    “你爲什麼、爲什麼願意對我說這麼多……”陸遠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

    “那你爲什麼願意對我說這麼多?”

    理由實在太多了,也太模糊了,陸遠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向他形容。

    祝柔微笑着看他,說道,“你的原因就是我的原因。我也只是一個無奈的穿越者而已,憋悶壓抑久了想要忽然跟誰傾訴都是很正常的事吧?”

    “好了,看起來你情緒已經好多了?”祝柔的手肘支在自己的膝蓋上,撐着臉看他。

    陸遠點點頭,他的確感覺好多了,甚至知道了自己該做什麼。他想要彌補這次的錯誤,哪怕窮極一生都不見成效,也要去做,至少要去做。

    “那我們來聊點別的怎麼樣?”祝柔的語氣一下子興奮起來,彷彿先前那個懇切地剖解內心的人跟他不是同一個,“聊聊這本書。”

    “書?”,陸遠莫名其妙地撓了撓頭,怎麼就跳轉到書上去了,什麼書啊?

    “對啊,就是我們現在在的這本書。”

    “我們現在在的?”陸遠更茫然了。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怎麼就我們在的了?

    兩人面面相覷,猛然間,他們好像都意識到了點什麼。

    “我不是穿越是穿書了??”

    “你不知道自己穿書了??”

    “我以爲我就是單純的穿越啊,就那種異世界重生之類的,隔壁島國每年新番必不可少的戲碼。”,陸遠人傻了,這個世界上比穿越更離譜的事就是,你以爲是穿越其實是穿書噠!

    “……爲什麼穿書不質檢啊!”祝柔再一次由衷地發出了悲痛地哀嚎,他還以爲自己這個光聽人吐槽就穿書了的人已經夠倒黴了,沒想到還有個更倒黴的在這裏。

    看來交流情報是做不到了,本來還想着陸遠再怎麼樣也比自己這個二道販子知道的劇情多,結果他纔是最倒黴的那個,祝柔痛苦地想道。

    “唉,行吧,也沒辦法了,湊活過吧,還能離咋地。”祝柔已經徹底認命了,“那我跟你說下我知道的東西吧。”

    陸遠立馬豎起耳朵端正坐好,來了來了,是新鮮的情報!

    “我就知道這書主角是姜漁……”

    “他是主角?!”陸遠立馬震驚地打斷了祝柔,不過想想也確實,本事好,性格好,運氣還好。

    祝柔點頭,“對,小漁兒是主角。”

    “不愧是小魚兒。”陸遠點了個贊,“什麼流派的?起點升級流?”

    “是個大悲劇!”祝柔總算找到人一起吐槽,立馬把從穿越過來就積累的苦水統統倒了出來,“這是個悲劇啊這是個悲劇,我們小漁兒太慘了,多好的孩子啊,怎麼就這麼慘呢。”

    “怎、怎麼了?”陸遠努力後仰躲開這個爲自己好大兒傷心的男媽媽

    “他好慘啊,小漁兒多好的孩子,怎麼就那麼慘呢!”

    “他怎麼了?也、也變成廢人了?”,天哪,自己這話可太缺德了,一句話倒扣十年功德,扣1佛祖陪你一起笑。

    “比廢人還慘,喬澄這個廢人還有人養着,還有你這樣的大冤種想彌補他,我家小漁兒可太慘了。”

    “我不是大冤種……”,陸遠弱弱地反駁道。

    “他可是全修界指着脊樑骨罵。”

    “啊?”陸遠人傻了,“爲什麼啊?姜漁幹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他啥也沒幹啊!”,說起這個祝柔就來氣,“這不都是你爹乾的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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