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纔看過了那片戰鬥留下的痕跡，那頭魔獸應該是被她用計策引到了珊瑚叢之間困住的。然後，她似乎沒有選擇轉身逃走,而是一直直面魔獸與之戰鬥到了最後。”
那隻手的主人最後留下的姿勢，到最後都保持着施放魔法時的姿態。
聽到黎離的話後,艾莎尼亞的身軀似乎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斷手的斷裂處彷彿是被某種強大的力量撕碎的，斷裂處猙獰無比,上面的骨茬都很明顯,加上數日在海水中的浸泡，此刻早就沒有半點血色,看起來異常可怕。
然而此時此刻,高貴優雅的女王卻跪坐在地上,低垂着頭，小心翼翼的將額頭抵在那隻斷手上。
她緊緊閉合着雙目，眼皮時而顫抖着,兩行晶瑩溼潤的淚水緩慢且無聲落下,順着她的臉頰一直滴落在那隻手上。
黎離用枯榮劍支撐着身體緩緩站立起來，低着頭默默注視下眼前這個悲傷到極致的人魚。
在此時，她似乎完全褪去了身爲女王該有的堅毅和鎮定，整個人都被濃郁到難以言表的悲慟氣息籠罩了,她蜷縮在地上，抖動的身軀讓黎離好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過了許久,艾莎尼亞終於緩過情緒，她睫毛顫抖了一下，緩緩睜開了被哀傷染成紅色的眼睛。
看到靜靜守候在自己身邊，絲毫沒有問責意思的黎離和陣法大師他們，艾莎尼亞異常艱難地扯了扯嘴角,再次低聲道歉。
“抱歉，黎離大人，我當時看到她……”
她依然將那隻斷手和半截珊瑚魔杖緊緊擁抱在懷中，就像是懷揣着世上最珍貴的寶貝，甚至連自己那根象徵着人魚一族女王身份的魔杖都隨手丟在了一邊，只爲了牢牢護住它們。
艾莎尼亞擡頭看着黎離，目光中，那些習慣性僞裝出的溫和示好的微笑全部都卸下，絕美的面龐上露出一絲髮自內心的謝意，卻也帶了一絲全然的不理解。
“黎離大人，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嗯。”
“您爲什麼，會在那麼危險的情況下，還把它們也帶出來了？”艾莎尼亞頓了頓，而後聲音帶着明顯的沙澀：“您怎麼會注意到它們……”
和那麼顯眼的聖階魔獸屍體比起來，這隻斷手幾乎完全隱沒在了那片珊瑚林中。
黎離低頭垂眸，她的視線落在艾莎尼亞呈環抱狀的雙臂中，淡淡問道：“你難道不就是因爲它纔不管不顧衝出去的嗎？”
艾莎尼亞愣了一下，卻見黎離已經撇開臉，只露出小半張精緻而清冷的側臉，那片，殘餘的最後一點冰屑還在海水中沉浮，銀白色的光芒閃爍，爲她的側臉鍍上一層朦朧柔和的光芒。
“我也幹過這樣的事情，所以我知道她對你而言有多重要，也原諒你的衝動。”
說到這裏，黎離已經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了，她極其鎮定下令。
“好了，既然拿回來了，就該繼續往前了。”
語罷，她邁開步子大步朝着前方走去，竟是沒有半句安慰的話，也沒有半點沒有詢問艾莎尼亞任何問題的意思，彷彿剛纔大家只是坐下來歇了會兒，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陣法大師和小白龍自然快速跟上。
艾莎尼亞倒是慶幸他們這樣的態度，在極度的悲傷與現實的壓力同時涌來時，只有按着計劃一點一點完成任務，才能夠讓她能夠繼續活下去。
默默收好了魔杖和錯亂的情緒，她快速跟上了黎離的步伐，只是看向黎離背影的視線中，不知不覺帶上了暖意。
……
伴隨着衆人的行進，這條漫長的道路似乎也變得越來越寬闊。
外面那些珊瑚叢林似乎變得越來越密集了，它們像是無數個沉睡的衛兵，生長於這條寬闊道路的兩旁，寂然無聲的俯視着下方的行人，然而沉默的一點一點圍攏，將進入這裏的人全部包圍絞殺。
高大得看不到頂端的珊瑚巨樹幾乎連在了一起，從一開始還能夠勉強通行一頭聖階魔獸的空隙，逐漸變得緊湊，無數株死亡珊瑚叢交錯擠壓在一起，不是海底城中那些色澤豔麗的活物，沒有了蓬勃溫暖的生機，本該是處處可見海洋生物的海底，此刻卻連海藻和貝殼都看不到，目之所及只有枯敗的黑色。
那些蜿蜒錯亂的珊瑚枝像密密麻麻的羅網交錯着籠罩在衆人的頭頂，又像是無數條壞死的經脈，將那條漫長通道中的行人緊緊包裹着，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衆人無聲前行。
黎離手握枯榮劍縱躍快速奔跑在這條彷彿走不到重點的純白海沙路上，面上的表情從踏入這裏開始，幾乎就沒有變化。
自覺跟在最後壓陣的，是艾莎尼亞。
雖然同樣是身體孱弱的魔法師，但是她竟然也勉強跟上了黎離那可怕的速度。
也不知道向前奔走了多久，艾莎尼亞的速度明顯放緩了，甚至連小白龍飛行的速度也開始逐漸喫力時，一直穩穩勻速奔跑在前方的那道白色身影突然停下了。
黎離站在原地，微微眯眼感受着前方再次出現的強烈危機感。
她執掌毀滅法則，修煉殺戮之道，對於一切象徵着殺戮與毀滅的力量都異常敏銳。
小白龍才艱難追上來，在龍背上的陣法大師擡起頭環顧着周遭，卻見通道外面的珊瑚林幾乎已經徹底纏在了一起，空氣中浮動着極其微妙的魔法元素，他正想要開口提醒黎離這裏似乎不太對勁時，就見前方的黎離再次摸出了那支白羽筆。
她擡手，衣袂無風自動，單手於虛空中接連劃過數道線條後，空氣中似乎有什麼危險的存在驟然泯滅了。
黎離沒有多解釋，繼續朝前走去。
陣法大師精神一震，連忙拍了拍小白龍的翅膀根。
“別慫，快跟上你媽！她是神！”
小白龍同樣興奮，快速揮動翅膀。
“嗷！”
這是一條漫長的路。
黎離的眼前出現了無數道繁複規整到極致的魔法陣圖案，它們就像是萬年前種在此地的一朵朵無形盛開的永恆之花，等待着後來者的闖入，贈與所有不知真相者一場死亡的魔法襲擊盛宴，華麗且危險。
她微微眯着眼，瞳孔中不斷閃爍着那些魔法線條的位置，並且將它們全部強記在腦海中，這些可都是這個世界最頂級的魔法陣知識的精華所在！
黎離不知道萬年前那場牽動海底與地下兩座大城的預言的原版本究竟是如何。
她只知道，從進入禁地的那三道干擾魔法陣走到現在，她已經破解了七道魔法陣了！
黎離之前對於魔法陣並不瞭解，但是在第五塔城走了一遭後，大概也能夠分出它們等級的不同。
例如第五塔城那道以整座城池爲牢籠的靈魂封禁魔法陣，就是真正的神級魔法陣，連神明都折損在其中。
而這裏的每一道魔法陣威脅雖不如第五塔城的那道，但是每一道都是真正的殺戮之陣！神明能夠扛過三道四道，但是絕對扛不住七道！
是瘋了嗎？
這到底是擋住敵人還是想要攔住自己人？
黎離都忍不住在心中暗罵了兩句。
到底是地精和人魚們對自己的後代太自信了，覺得萬年後的後輩們能夠修行到勝過先祖的程度，輕鬆破解這些陣法？
還是他們真正預言到了一切，知道黎離這個變數會殺死那個該死的神使，又剛好能拿到來自神國破解魔法陣的神器？
黎離合理懷疑，前一個可能性無限大。
畢竟預言之初，地精們似乎還不知道後世會有數名神使降臨在第五塔城，自然也還沒有帶着整個第五塔城犧牲的打算，人魚們也還是擁有半神強者的強大種族。
她從艾莎尼亞和地精長老他們的言語中能夠聽出來，這倆種族的先祖都非常自信，估計根本沒想過後輩會解不開自己留下的謎題，又或者是世間這把刀太殘酷，無數代的傳承過程中，解題的答案也逐漸被遺忘了。
但是不得不說，這些複雜的魔法陣留下來還是有用的，比如這裏就完全沒被魔獸破壞，也一直沒被神國發現過它的存在。
終於，在黎離第九次對着虛空劃過玄奧的線條後，無聲無息的變化發生了。
一道無形的魔法漣漪泛過，衆人腳下的白色海沙盡數消失，外面那些高聳的珊瑚林也好似隱沒，周遭萬事萬物於此刻皆化作寂然無聲的虛無，無邊無際的黑暗將黎離幾人包圍。
而這片虛無的正中，突兀的出現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存在。
佈滿青苔的石磚佈滿了陳舊的裂痕，上面還帶着溼潤的水汽，它們圍成了一圈並不算寬闊的圓形。
看到前方的事物，艾莎尼亞的眼中似乎有點茫然，像是對此物很陌生。
倒是陣法大師猶豫了一下，用壓低的聲音不確定的詢問黎離：“黎離大人，這……這怎麼看起來像是一口井啊？”
沒錯。
那還真是一口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