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休休看着近在咫尺的馬車,心跳兀自加速着,她蹙起眉,於騰起的塵霧中,將眸光落在了那隻牽着繮繩的大掌上。

    北宮內不讓馬車駛進,哪怕王公貴族亦是要下車徒步進宮,這馬車裏是什麼人,不但將馬車駛了進去,還橫衝直撞,分毫沒有禮法規矩。

    朱玉瞪着車伕,忍不住喝道:“你怎麼駕車的?”

    車伕沒什麼反應,倒是馬車裏傳來舒朗的嗓音:“驚擾兩位女郎,某實在愧疚。”

    他嘴上說着愧疚,顧休休卻絲毫沒有聽出半分歉意來,倒有幾分散漫自由,彷彿並不覺得馬車在北宮中飛馳有什麼錯處。

    塵土落下,顧休休看清了掛在車輿上的牌子,那花紋精緻繁瑣,刻着個‘謝’字,原是陳郡謝氏的郎君。

    陳郡謝氏是南方的世家大族,亦是四皇子母妃的孃家,身世背景雄厚,又得聖寵,難怪敢在北宮弛聘。

    謝家乃名門望族,有一半皆是名士大家,這時候人們崇尚清談玄學,喜愛品評人物,便是不起眼的人被名士點評誇讚了,傳揚出去便能提升地位,受人尊崇。

    反之,若是被名士責貶上兩句,則前途盡毀,再難立足北魏。

    顧休休看向車輿,垂下眸,沒有與他計較:“小女無妨,只是出了北宮便是洛陽街,還請郎君勿要驚擾百姓纔好。”

    她的嗓音不卑不亢,平靜地闡述過後,便扶着朱玉的手,向北宮而去。

    馬車中突兀傳來低低的笑聲,如玉石相撞,清泠悅耳。

    顧休休似是聽到了,又似乎根本不在意,腳步沒有停頓,徑直離開了。

    直到她走得遠了,那馬車裏坐着的人,收回叩在繮繩上的手,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北魏第一美人?”

    “真是有趣。”

    -

    顧休休來得有些早了,到顧月的寢殿時,顧月還未起榻。殿內的宮女有一人是從永安侯府帶進去的,名爲丹青。

    丹青手裏捧着一碗澄褐色的湯藥,見她來了,臉上顯露出一絲喜色,又很快壓了下去:“女郎,您來得正巧,快勸勸宸妃娘娘吧!”

    說這話,丹青走近了她們,左右環顧過後,見周邊無人,這才愁眉苦臉的悄聲道:“娘娘每次侍過寢,都要到湯池裏泡上兩個時辰,將皮都搓紅了,才能罷了。”

    “不光如此,娘娘每次都喝避子湯,這避子湯乃至寒之物,喝久了還能有好?”

    顧休休看着丹青手裏捧着的藥碗,心底說不上的滋味,似是在絞痛,胸口窒悶難言,竟是有些喘不上氣來。

    姐姐進宮了五六載,面對一個沒有感情的老男人,卻要委身於此,以色侍之。

    所有的苦難都由姐姐一人扛了下來,從未向她透露過分毫……

    朱玉瞧見自家女郎神情不太對,連忙道:“丹青,還好有你陪在宸妃娘娘身邊。”

    話音剛落下,顧休休眼前就飄過了幾條零散的彈幕。

    【真是單純,丹青早就叛變了,她勾搭太醫院的御醫侍從,讓貞貴妃知道了,現在被貞貴妃拿捏死死的】

    【女配粉不是說顧休休很聰慧嗎?那就走着瞧,看她能不能察覺出來丹青背叛宸妃了】

    【有點過分了吧?阿休又不是神仙,怎麼可能未卜先知】

    【丹青演技也太好了,我都被騙過去了,有沒有姐妹知道,她被貞貴妃拿捏着要做什麼】

    【貞貴妃做了一個連環局。先讓丹青在賞菊宴會上,把宸妃當命根子的尺素琵琶弄壞了一根弦,令宸妃殿前失儀,正好太后過幾日要領着妃嬪去永寧寺禮佛誦道,這不就給宸妃和舊情人津渡創造了見面的機會】

    【那宸妃也不一定上鉤啊,她畢竟是爲了家族才進宮,怎麼可能爲了私人情愛,背棄顧家】

    【宸妃上不上鉤不重要,只需要丹青在津渡面前賣慘說宸妃過得多麼不好,津渡能上鉤就夠了。到時抓姦成雙,貞貴妃點破尺素琵琶是津渡所贈,宸妃因琵琶斷絃而殿前失儀就成了私情的鐵證】

    彈幕所說的貞貴妃是四皇子的生母,旁的妃子都是母憑子貴,而貞貴妃卻不同,四皇子是沾了貞貴妃的光,才如此受得皇帝偏愛。

    皇帝就像是古早文裏的霸道老狗,後宮佳麗三千獨寵貞貴妃,偶爾被太后唸叨煩了,纔去均沾一下旁的妃子。

    便是如此,貞貴妃仍是人後善妒人前大度,暗地裏弄死了不少懷了龍嗣的嬪妃。

    整個北宮裏,只有皇后和宸妃孃家勢力雄厚,貞貴妃輕易不敢將手伸到她們身上。

    如今突然動手,怕是跟顧休休要嫁太子有關。

    聽聞那貞貴妃是個睚眥必報的小心眼,四皇子被她當衆落了面子,又被名聲不怎麼樣的顧佳茴糾纏上,想必是恨顧家恨得咬牙了。

    顧休休眯起眼,慢慢地擡首看向丹青,丹青仍舊一臉憂心忡忡的模樣,彷彿很痛心顧月糟踐身體的舉動。

    丹青原本聽到朱玉如此說,正準備接話賣一賣自己的功勞,誰料一擡眼就對上了顧休休冷冽割人的眸子。

    丹青愣了一下,揉了揉眼,再看過去,眼前的女郎又恢復了往常明澈溫柔的樣子。

    顧休休從她手裏接過藥碗,輕笑着:“這幾年……辛苦你了,丹青。”

    貞貴妃想要剷除異己,就算她處理了這個丹青,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丹青’出來,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打草驚蛇。

    不知是不是錯覺,丹青總覺得她將自己的名字咬的重了些。她連忙道:“這是奴該盡的本分。”

    往常來北宮裏,顧休休總會賞丹青些黃白之物,可今日氣氛都烘托到此處了,她也絲毫沒有要賞賜金銀的意思。

    丹青眼巴巴等着,只見她已經端着藥碗往殿內走去,雖然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追了進去。

    顧休休進了寢殿,殿內燃着薰香,四面的窗子都敞開着,不知是通風散氣還是覺得寢殿不夠明亮。

    如今已是暮秋,清晨的風涼絲絲,微微透着些寒意。許是穿得少了,又或是身上的傷口在作痛,她打了個寒顫,加快了腳步。

    顧月是個愛睡懶覺的人,到了宮裏卻因爲要給太后和皇后請安,總是睡眠不足。

    顧休休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梳妝鏡前與困魔作鬥爭,兩隻眼皮打着架,仍挺直了身體,任由宮女們在臉上塗塗抹抹。

    “阿姐……”不知爲何,一看到顧月,顧休休那在外人面前的堅強便支離破碎,嘴輕輕一撅,嗓音就含上了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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