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休休看着那樣得意揚揚的臉龐,脣畔勾起笑:“溫陽公主與太子殿下手足之情,想必是極爲了解殿下的。”
“不過賞菊宴將要開宴,不便隨意走動,待小女與殿下成親後,定會來北宮多多與公主走動,聽公主一敘殿下之事。”
她的聲音平淡柔和,彷彿沒有察覺到溫陽公主的惡意,迴應起來亦是進退有度,不失儀態又落落大方。
只是那句‘手足之情’惹得溫陽公主臉色一變,笑容再也掛不住了——是了,她就是再瞭解太子又能怎樣?
有那兄妹的名分錮着她,她還能跟太子成親不成?
再聽那句‘待小女與殿下成親後’,在場的女人可都是個頂個的人精,誰會聽不出顧休休是在暗諷溫陽公主?
婚事成不成是一回事,顧休休三言兩語,便讓人覺得溫陽公主輸得徹底,好似在上趕着自取其辱。
在北宮中,溫陽公主被貞貴妃嬌慣得眼睛長在頭頂上,今日難得見她喫癟一次,嬪妃中有人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立刻循聲瞪了回去,但那些嬪妃已是笑成了一片,讓她臉色更黑了些。
就在這時,太監揚聲喊道:“皇上駕到,太后駕到,皇后駕到——”
刺耳的尖銳聲遮蓋住嬪妃們的低笑,但皇帝到底是不同尋常人,遠遠便瞧見自己的嬪妃們和和氣氣坐在一起發笑。
這是往日不曾有過的場景,他稀奇道:“什麼事讓你們如此開懷,說出來讓朕也悅一悅?”
嬪妃們哪裏敢出頭得罪溫陽公主,頓時笑聲戛然而止,菊園一下變得靜默起來。
顧月起身,朝皇帝的方向福了福身:“回陛下,溫陽公主憂心家妹與太子殿下的婚事,特意過來關懷一番。”
若說顧休休是話裏藏刀,那顧月便是擺在明面上大刺刺踩溫陽公主的痛處了——皇帝不是問衆人因何開懷嗎?沒錯,就是在笑話溫陽公主。
顧月性子淡泊,極少在北宮中得罪人,與溫陽公主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溫陽公主欺負到了顧休休身上,就休怪她不給面子了。
皇帝聞言,朝着顧月身邊看去,見到顧休休,原本舒展的眉頭,一下擰了起來。
這賞菊宴雖是宮宴,但顧月若是想帶上顧休休,顧着永安侯的面子,他也不好說什麼。
皇帝嗓音淡了些,擡了擡手:“原是顧家女郎來了,快入座,都坐下罷。”
顯然他並沒有想爲溫陽公主出頭的意思,又或許他也覺得溫陽公主毫無禮法規矩,私底下發瘋愛慕太子便也罷了,竟還當衆找起了顧休休的麻煩。
總之他將溫陽公主直接忽略了,這讓溫陽公主倍感羞辱,不覺中,眼眶便泛起了紅,委屈地擡首向後尋去,似是在找貞貴妃的蹤影。
可惜貞貴妃行事謹慎,她向來喜歡借刀殺人,而不愛自己沾惹事端。爲防丹青辦事不力,得罪顧月後再攀咬她,索性今日賞菊宴稱病沒有出現。
這樣一來,丹青若是辦好了她交代的事情,她便坐收漁翁之利。若是辦不好,她也毫無損失。
溫陽公主找了一圈,也沒找到貞貴妃,只得跺着腳,陰着一張臉落了座。
隨着皇帝大手一揮,便算作開宴,陸續有穿着素淨的伶人,手中捧着奼紫嫣紅的菊盆,跳着輕快婀娜的舞步,緩緩朝兩側上前,向衆嬪妃展示着菊園的賞菊。
有月涌江流的白菊,卡梁綠翠的綠菊,輝煌金碧的□□,各色菊花吐蕊爭豔,如絢麗淺描的畫作,與碧藍的秋空相映,令人心曠神怡。
顧休休捻着案几上精緻雪白的水糕,蘸着白糖,放進齒間咬了小口,水糕彷彿在舌尖融化開,軟糯香甜,回味悠久。
立在一旁的丹青,見顧休休絲毫沒有防備,遲疑着,向前走了去,半俯下身子,溫聲道:“女郎莫要噎着,奴給您倒杯果酒送一送。”
說着,她拿起案几上的白玉壺,一手扶起衣袖,作出一幅似是要斟酒的模樣。而後倏忽身子一斜,手腕抖落着,將一整壺的酒水澆在了顧休休身前。
黏膩芳香的果酒灑了顧休休一身,連帶着將罩着浮光錦的尺素琵琶也浸透了。
丹青松了口氣,佯裝驚恐的模樣跪了下去,一邊慌亂擦拭着浮光錦上的酒水,一邊等待着顧月降下雷霆之怒,當衆失儀。
然而顧休休沒有動,顧月也毫無反應的坐着,就如同那浮光錦罩着的琵琶不是尺素琵琶一樣。
丹青下意識開口道:“娘娘,奴該死,奴將酒水灑在了您的尺素琵琶上……”她特意將尺素琵琶幾字咬得很重,就猶如在提醒顧月什麼似的。
但顧月聽了之後還是毫無反應,只是看向丹青的眼神有些冷。
丹青動作浮誇,又跪又慌,已是引得皇帝注意到,他叫停了捧着菊盆的伶人,看向顧月的方向:“怎麼了?”
顧月還未開口,顧休休便接過話來:“這奴婢笨手笨腳,竟是將果酒灑在了宸妃娘娘的琵琶上。”說着,她揭開浮光錦的步罩子,將罩住的琵琶取了出來。
丹青仰頭看去,總算知道爲何兩人毫無反應了,原來那浮光錦裏罩着的琵琶,根本就不是尺素琵琶,而是小國進貢來的民間琵琶。
她大驚失色,腦子裏亂做漿糊,不知到底哪裏出了差錯。
倘若顧休休手裏拿着的是民間琵琶,那尺素琵琶在……丹青愣了住,緩緩轉過頭,僵着身子看向了朱玉。
朱玉朝她翻了個白眼,將手中罩着蜀錦的尺素琵琶遞給了顧月。
顧月朝丹青冷笑一聲,雖什麼都沒說,已是勝過千萬言語的譴責辱罵。
“果酒甜膩,灑在這御賜之物上,往後音色便不準了,倒是可惜了這上好的琵琶。”
顧休休狀似感慨地嘆了一聲,卻令丹青毛骨悚然起來。損壞御賜之物乃是大不敬的死罪,連王公貴族收到皇帝賞賜的物件都要當祖宗供起來,更何況她一個小小奴婢。
丹青慌亂地俯身叩頭,額角狠狠磕在青石上,直磕得頭破血流,也不敢停下:“奴婢有罪,奴婢該死……”
她哪裏能想到,顧休休來時偏要拿兩把琵琶,爲得是混淆視聽。
她以爲顧休休手裏罩着浮光錦的琵琶就是尺素琵琶,豈知早就被掉了包,朱玉手中罩着蜀錦的琵琶,纔是真正的尺素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