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還以爲顧休休受了什麼刺激,她下意識想要喚御醫,卻被元容擡手攔下。

    傍晚時的夕陽金燦燦的,薄霧般的粉霞融合在天邊,透過支開一條縫隙的窗櫺灑進來,柔和的光映在她的腳下,襯得光潔白皙。

    他抿着脣,撐在榻邊的手臂微微繃直,掌心有些無力的收攏:“豆兒,對不起。”

    顧休休能尊重他的決定,沒有逼迫他去苗疆尋求解藥,獨自承受着所有痛苦,哪怕落淚都要避開他,只盼着在他人生最後之際,留下的都是快樂美好的回憶。

    她尚且有這般勇氣,他卻擅作主張,沒有過問她的想法,便替她做了決定,在她不知情時,給她服用了忘蠱。

    若非如此,她又怎會在醒來後忘了跟他有關的一切。如今她忘了他,也不過是他作繭自縛的結果罷了。

    元容繃緊了脊背,雙掌交叉着,拇指輕輕摩挲着虎口,低聲道:“我叫元容,是你的夫君。”

    緩慢的嗓音似是淳淳溪水,清泠悅耳。顧休休在他的聲音中捕捉到了些侷促,她雙臂仍抱着朱玉,卻沒有那樣緊了,那張精雕細琢,宛若仙子之貌的面容,慢慢地轉了過去。

    “我……”她貝齒輕咬着脣,淺瞳映出他略顯蒼白病態的臉龐,脣瓣微微翕動:“我成婚了?”

    這一句話,着實將朱玉嚇得不輕,朱玉連忙伸手去撫她的額頭:“娘娘,您怎麼了?”

    顧休休彷彿從朱玉的反應中,判斷出了元容話中的真實性,她看着他的面容,歪着頭,蹙起那彎細眉:“可我……爲什麼不認識你?”

    她的眸光仍是熠熠發亮的模樣,只是稍顯出幾分陌生與試探,再沒有往日那般盛滿愛意的神情。

    元容薄脣抿成一道線,總算在這一刻,體會到了津渡面對顧月時的感受了。

    過往的回憶都被碎成齏粉,美好的,痛苦的,連分毫都不剩,只餘下一道疏離隔閡般的屏障,像是跨不過的山巒疊嶂,擋在他們之間,卻又看不見、摸不着。

    他將近日發生的事情輕聲道來,只是省去了在西燕蛇窟裏他被西燕君主脅迫之事,她似乎是將所有跟他有關的事情都忘卻了,聽到他說到她如何與西燕君主周旋時,表情十分豐富。

    在元容提到忘蠱時,嗓音一頓,視線不知落在了何處,他彎腰用食指與中指,勾起擺放在榻下的軟緞鞋,走向她。

    當他停在顧休休身前,她怔了一下,看着那身量頎長,脊背挺拔的男人蹲了下去。

    他寬厚的大掌握住她的腳踝,骨節分明的手掌皙白又修長,指下溫度燙人,帶着薄繭的指腹劃過她的腳跟,輕抵在她柔軟的腳心上,勾的她足下發癢,下意識往回縮了縮。

    元容卻沒讓她縮回去,穩穩托住她的足,另一手握着軟緞鞋,將她小巧圓潤的腳趾帶進鞋子裏。

    待兩隻鞋都穿上,他才繼續方纔沒說完的話,顧休休看着他的眸光微微發怔,不知過了多久,待她回過神來,他似乎已經說完了,青梧殿內安靜地只餘下呼吸聲。

    她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麼,還未說出口,腹部卻傳來一陣腸胃蠕動發出的聲響,咕嚕咕嚕,在寂靜的殿內顯得如此清晰。

    顧休休神色微窘,掌心捂在肚子上:“我有些餓了……能不能等我喫完飯再說。”

    元容早已讓朱玉備好了膳食,一直放在後廚小火煨着,便是怕她醒來覺得餓。朱玉走到殿外吩咐了一聲,不多時,就有侍從呈上了晚膳。

    食案上約有十幾道菜式,都是清淡的素食。顧休休雖然不怎麼挑食,但也不是兔子,看着滿桌子綠油油的菜,拿筷子戳了兩下碗碟,小聲嘟囔道:“東宮真窮……”

    元容正在湯盆裏沐手,似是聽見了她的低語,脣角微揚,由侍從手中接過軟綢,擦了擦手:“你睡了太久,剛一醒來,不宜進食油膩之物。”

    顧休休撇了撇嘴,沒再說話,拿起湯勺舀了勺黏稠的米粥,一翻攪,碗裏便泛起白霧般的熱氣。

    她有些心不在焉,放在嘴邊吹了吹,送到脣邊,仍是被滾燙的白瓷勺燙了一下舌尖,連忙將勺子扔回碗裏,擡手在脣畔來回扇風,還不時發出‘斯哈’的聲音。

    正當她準備倒杯茶水漱漱口時,一隻修長明晰的手掌出現在眼前,指節間叩着白玉茶盞,他的手很好看,皙白又挺直,無名指上戴着一段磨得褪色的枯枝製成的指戒。

    顧休休看着那指戒,睫羽垂下,輕顫了兩下,一時間倒也忘記自己燙着了嘴,正準備喝杯冷茶緩一緩的事情了。

    “豆兒……”元容似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嗓音很輕,隱約在發顫:“你想起什麼了嗎?”

    “沒有。”她回過神來,回答的很乾脆,幾乎是在一瞬間斂住了眸色,擡眸看他:“既然我已經嫁進了東宮,若是突然回去住,怕是會叫我爹孃擔心。”

    顧休休停頓了一下:“我晚上可以住在側殿嗎?”音落,她又添了一句:“若是殿下不方便,我打地鋪,睡在這裏也可以。”

    元容自然不會讓她睡在地上,她既然委婉的提出了要分房睡,他便也沒有勉強她,低聲道:“你便住在這裏。”

    “……那你呢?”

    “父皇近日身體抱恙,將奏疏都送到了東宮來,我陪你用過膳後,便去書房處理政務。”

    說罷,他又補充了一句:“明日晌午,父皇在東湖設下船宴,爲你兄長接風洗塵。你早上可以多睡一會,不必起得太早。”

    顧休休低聲應了一句‘哦’,接過他遞來的茶盞:“謝謝。”微微仰頭將溫涼的茶水送了下去。

    用過膳,果然就如元容所言,他叮囑朱玉夜裏仔細照顧她後,便出了青梧殿,也不知是去了書房,還是去了何處。

    顧休休也沒有多問,她讓朱玉燃上蠟燭,看着燭火下的側影印在窗戶上,指尖不由伸出沿着那側影描繪着。

    她像是在描自己的影子,又好像不止在描繪自己的影子。

    朱玉看着她略顯寂寥單薄的身形,有些心疼,尋來了元容過往的狐裘,輕輕披在她身後:“娘娘,天冷,穿厚些。”

    顧休休託着腮,側過頭來:“朱玉,你說……喜歡和愛有什麼分別?”

    朱玉不知道她爲何這樣問,卻還是認真思索着,良久後,答道:“喜歡是願意爲一個人做什麼,愛是……”

    “愛是願意爲一個人放棄什麼。”顧休休接過朱玉的話來,笑着道:“對吧?”

    朱玉點點頭,猶豫着,輕聲問道:“娘娘,您真的把太子殿下忘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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