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芸娘啪啪拍了兩下自己的臉。
清醒了片刻,便收拾妥當走了出去,下了樓,角落處那人好似張望了許久一般,朝她招了招手。
甫一落座,便看到桌上擺得滿滿的菜,且都是她喜歡的菜式。
“喫吧,雖比不上你做的,卻也勉強能入口。”魏無風說着就把一塊紅燒肉夾到了孫芸孃的碗裏。
“孫娘子昨日定是沒喫飯的,那牢裏的東西根本咽不下去…一定要多喫點補回來。”
難得安靜了大半天的長順總算開了口,一想到這麼一個小娘子竟然被冤枉進了大牢,真真也是造孽。
孫芸娘見着二人都一副心情沉重的樣子,不禁輕笑道:“昨日其實喫得還挺好。我還教獄卒做菜呢。”
於是便把自己蹭了一頓獄卒酸湯牛肉的事說了出來,長順聽得哈哈大笑,不停誇着孫芸孃的機智和人見人愛的廚藝。
魏無風陰沉的臉卻是毫無變化,只默默朝她碗中又夾了些菜。
直到用完飯坐上了馬車,才沉沉道:“進那種地方,世人都會害怕,在我面前,你其實不必故作堅強。”
孫芸娘倏地擡眼,忽然就愣了。
這一天一夜,不論是被冤枉還是進了監房,抑或是被差點打板子的剎那,她都不停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辦法,沒有給自己一刻軟弱的機會。
她故作輕鬆故作鎮定,忽略恐懼和慌亂,便以爲自己真有銅牆鐵壁一般的意志。
不必故作堅強?
她自覺不明顯,爲何會被他看穿。
鼻子裏莫名涌出一股酸意,積攢了一夜的委屈,似乎因爲他的話便要破防了,這種糟糕的感覺又來了…
那其實,只是習慣了吧。
上一世,孫爸每日都要忙到深夜才歸家,媽媽則是市中心醫院的主任醫師,忙起來更不消說。
印象最深的還是五歲生日那天,醫院一個緊急電話,媽媽便把她和弟弟扔在了家,她只得假裝像個大人一樣哄着哭鬧的弟弟。
終於哄睡着了,自己纔開始小聲地抽泣,邊哭邊死死盯着房門,擔心壞人進來,直到深夜孫爸進了家門纔敢合上眼。
多年過去,一切成爲習慣,可有一天卻有個人告訴她,其實不需要那樣逞強,她也可以軟弱,可以難過。
心尖有什麼東西似乎被撞了一下,忽然淚如珠鏈斷了線一般滑落了下來,等到她意識到時,那人的手已撫上了她的眼睫。
卻不知爲何,她已經儘量憋住了抽泣的聲音,淚水還像是決堤了一般,如何都止不住。
忽然眼前一暗,被擁進了一個溫暖又寬敞的懷抱,那人心跳沉而有力,好似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身上沉香的餘味聞着也讓人覺得安穩,慢慢地,眼淚竟不知不覺止了下來,那懷抱卻貪戀般的越收越緊。
似乎能感覺到那人的呼吸吹在自己的發間和耳畔,清清涼涼,癢癢麻麻,她的神志也慢慢變得有些迷迷糊糊。
“孫娘子,縣衙到了!”
孫芸娘身體一震,這才意識到剛纔發生了什麼,重重一把推開了對方,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眼淚,趕緊整了整微亂的髮鬢。
“無妨,以後有什麼不快,都可以像今日一般。”
魏無風溫和的聲音如微風拂面,孫芸娘不禁擡眼看去。
只見他眼中星光點點,脣角溫柔地勾起,攪得她又一陣手足無措,刷地臉紅到了脖子。
還好,長順催促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孫芸娘這才匆匆下了馬車。
“孫娘子放心,那縣令今日不會再爲難你,公子身份不便,就由我陪你去吧。”
長順上前一步,卻發現孫芸娘眼睛紅紅的,似乎有些不對勁。
側頭又瞄了一眼自家主子,見他胸前有一大塊溼潤的地方,眼珠滴溜溜一轉,賊兮兮地扯了扯嘴角,識趣地側過身去。
“去吧,我就在這裏等着你。”
魏無風聲音沉沉,目光定定,孫芸孃的脣角不禁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也不知是不是那句“等着你”
似乎底氣更足了些。
接下來便是場硬仗了,即便魏無風給了她一把梯子,也需得自己攀上去纔行。
等到孫芸娘隨着長順輕快地走進縣衙公堂時,衙役已經整整齊齊站了兩排,個個精神抖擻的樣子,與她早上看到的區別似乎有些大啊…
其中好似還有一個熟面孔?
一個長相清俊的男子,正向她投來憂心的目光。
是昨日那個爲她說話的小捕快!
孫芸娘朝他相視一笑點了點頭。
就在這個時候,縣令也步伐蹣跚地上了堂。
只見他臉色煞白,邊走還邊捂着耳朵,神態甚是怪異。
等到坐上了椅子才把手放了下來。
孫芸娘禁不住好奇地一瞄,那人的右耳好像是拿了一條白布包了起來,布上還有幾點零星的鮮紅色,似乎是受了傷吧。
才一頓飯的時間,他這是怎麼了?
莫非…跟公子有關。
側頭看了看長順,他老神在在地把雙手抱起,卻是看不出什麼端倪。
再看那縣令,坐下後便朝着孫芸孃的方向看了一眼,瞬間把整張臉笑成了一朵菊花,可一開口,那聲音卻是虛弱無比。
“怎,怎麼讓一個弱女子這麼站着,快,給,給孫娘子拿根椅子!真真沒眼力見。”
一旁的衙役倒是反應快,趕緊拿了張椅子遞了過去。
孫芸娘有些難以置信地接了過來,在衆目睽睽之下心情複雜地坐了下去。
這前後的差異…也太大了些。
“孫家小娘子,你不要害怕,今日,本官定會還你一個公道,你且放心大膽地把冤情告訴我。”
縣令的三角眼笑得彎起,明明一臉青白的臉色,還得強打起精神,刻意做出和藹的模樣。
孫芸娘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強自忍住了不適,開口道:“大人,民女冤枉,想請誣告我那幾人上前對質。”
沉默許久的師爺眉頭一擰,終是在湊過去提醒了一句什麼。
縣令身體一頓,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他又如何不知那四人是王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