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管事見了他這般模樣,雖想上前阻擋卻又沒那個勇氣。

    這陳管事是整個藥房的大管事了,聽說還跟着京城裏的太醫們學過幾年,很得主子寵幸,可不是他這樣一個小角色能阻擋的。

    這陳大夫也懂醫藥,可他自持身份,絕不給那些貧窮的佃農們看病,但這鄉下主子又不下來,所以漸漸地他也只做個管事的了。

    “麻黃治風邪?!”陳管事皺眉看着藥方,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卻又怒道:“這簡直聞所未聞!”

    他指着柳相如怒罵道:“你怕是隨便看幾個藥名,隨手寫上去的吧!”

    這指控來得莫名其妙的。

    柳相如面色如常,只是心中有幾分不喜,她從前也被人質疑過醫術,可她從未生氣過,因爲那些質疑她的人只是普通百姓,沒有學過醫術的。

    可是現在這位陳“大夫”看起來也是挺有權威的,可看到這片藥方發現自己有些不太明白就直接大發雷霆。

    若是尋常的柳相如她自己開的藥方被質疑也就算了,可她這次爲那風邪病人開得卻是大名鼎鼎的張仲景的麻黃湯!

    “呃……這……陳大夫,您先消消氣。”小管事連忙在櫃檯上倒了杯涼茶水送給陳管事,卻被他一把推開,水也就撒了滿桌,把那藥方暈染開了。

    上面的字自然也糊成了一片。

    “這、這可怎麼辦纔好!”小管事連忙擡起手袖上去擦,可無濟於事,他哀嘆道,“這藥方還沒入庫呢,那些用量該如何上報統計啊!”

    小管事愁眉苦臉的模樣似乎更加激怒了陳大夫,他伸手大力拍了拍桌面,怒道:“那些藥方開了也是白開,那些藥材搭配簡直是聞所未聞!”

    他說完似乎還不解氣,直接朝小管事道:“你們給那些人拿藥了嗎?”

    小管事噓聲靜氣,點點頭。

    “那還不快去追回來!小心吃了鬧出了人命!”

    柳相如聽了這話,原本還算平靜的面色上突然出現了幾分怒氣:你可以說我學藝不精,可以說我的開藥思路有問題要完善,可絕不能說我的藥病人吃了不但病不能治好反而成了要他們命毒藥!

    這是對一個醫者最大的侮辱。

    柳相如原本神情一向淡然,此時驟然皺眉燃起怒火,也讓旁邊的管事有些驚訝。

    柳相如並沒有直接上去同陳管事理論,反而是先去櫃檯拿起筆紙,寫出那張不知是不是被人無意弄髒的藥方:“麻黃三錢,桂枝兩錢,白朮三錢,甘草杏仁各一錢……”

    她邊寫邊默唸,執筆輕提,幾息之間便寫完了全方。

    她原本想要怒斥的火氣也在這一筆一劃間消了大半,這才能勉強心平氣和地同那陳管事說道:“這麻黃湯以麻黃爲主,麻黃苦辛性溫,歸肺與膀胱經,宣肺平喘,開閉鬱之肺氣,故本方用以爲君藥。而麻黃性氣閉鬱,所以又用透營達衛的桂枝爲臣藥,解肌發表,溫通經脈,既助麻黃解表……”

    “還請問陳大夫,這藥方究竟有何不對?!”

    小管事也在一旁聽着,此時聽完了柳相如開方的思路方義,頓時有茅塞頓開之感,原本剛纔看時心中的問題也一一得到了解答。

    陳管事被柳相如問完,頓時有種下不來臺的尷尬感,畢竟這開藥思路是一等一的清晰,他剛纔也沒有仔細看那藥方,只是想借着那藥方的名義來爲難這個新來的小大夫,重新樹立鞏固下自己的威信罷了!

    那曾想到這陸望舒從外頭撿來的小姑娘竟然不是普通的鄉野大夫而是真的有點東西在身上的。

    瞬間整個局勢就有了逆轉,雖然庫房裏頭的工人們都不敢擡頭只裝作專心的模樣研磨着藥材,可陳管事就是隻是這事情若是不好好解決,他就要淪爲整個庫房的飯後笑料了!

    他強撐起來,惡狠狠地用手指着那藥方想要說些什麼,可他肚子裏其實是沒有多少墨水的,那藥方思路很對,甚至可以稱爲獨闢蹊徑了!

    這藥方他是開不出來的,他水平其實也沒有多少,也只是佔着這小莊子裏頭沒有靠譜的大夫所以才胡天胡地的。

    他說是在京城中學過幾年,其實也只是在藥方裏頭給人打打下手,勉強偷了幾個方子罷了,所以王妃娘娘知道了他的水平就打發他到這莊子裏頭來了。而他不給那些農人們看病原因也是如此,就是有些怕自己開的方子不對鬧着人了,他更沒有臉面混下去了!

    但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做這莊子裏頭醫術看起來最高的、最有名氣威望的那個人!

    前些日子這莊子裏頭有那個從京城來的李大夫,他不敢多說什麼。可這次他聽說那個從外頭撿來的野丫頭都能開堂坐診了,他心中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就想着上來找茬,結果真碰上了個硬茬子……

    他水平不夠,又怎麼能指出那藥方的錯處呢!更何況這藥方開得的確巧妙……

    陳管事一擡眼,就見到了那淺笑晏晏的柳相如。

    也許這只是柳相如素日裏頭喜歡的一個表情,但此時在陳管事看來就是一種對他的嘲諷!

    他強撐道:“這都是你的一面之詞!這藥有沒有用還是得看看那農人吃了藥好不好!”

    風邪可不是什麼小病。陳管事心中冷笑,他當年在京城裏頭給那些所謂的名醫們打過下手,京城裏頭多少公子小姐們得了風邪之鎮,那些大夫們也只能開點尋常溫補藥,宮中的御醫們開得也是用人蔘三七等名貴藥材製成的藥丸,可從來沒聽過真的有人能開幾方藥就能把這風邪之病醫治好的。

    現在想來,那小丫頭也只是用些藥方方義哄哄人罷了!陳管事心中努力安慰着自己。

    可無論如何,陳管事面上背上已經全是冷汗了。

    柳相如的反應卻並沒有如陳管事所料的那般露出怯意,反而直接點點頭:“陳大夫說得對,這要如何還是要看病人的反應才知曉。”

    陳管事接着惡狠狠地看向柳相如,道:“這藥可不是要用幾個月吧?”

    “那樣子這風邪之症拖也得把人拖不成了!”

    柳相如皺眉,她實在是無法理解爲什麼這個陳管事總是要咒訴着那病人,她強忍着不耐,開口道:“此藥不說藥到病除,用個一兩個療程,這風寒之症也就去了。”

    “此話當真?!”陳管事直直看着柳相如的眼睛,不露過任何有一個她可能露出的退卻。

    柳相如皺着眉點點頭,又想起什麼般,眼中朝陳大夫露出幾分笑意,道:“此藥效力極強,若是陳大夫不信,不如現在就把那病人請來,現場下一副藥看看?”

    柳相如從前是不會把病人牽扯入這賭氣之爭中來的,可這次……她看着陳管事的反應,又想起那不曾翻找出的藥材,心中也有些揣測此方世界的藥材藥效可有什麼出入。

    如此不如直接把病人抓來眼前,看着用完藥才放心。

    陳管事聽了這話,立馬讓人去田裏把那農人叫來。

    他看着不遠處還在靜心默寫藥方的柳相如,心中滿是冷笑:真是天堂有無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不知死活!真不會覺得自己的醫術可以與京城中的御醫相比了吧!

    “給。”柳相如在櫃檯上的宣紙上仔細默背寫出自己今早開的藥方,待墨跡幹後重又送給面上有幾分焦慮的小管事,“這次的藥方可要收好了。”

    “許大夫你可真是不急啊。”小管事雙眉垂下,面上全是焦慮之照。

    柳相如見了他這般模樣,開口想解釋什麼卻被那小管事打斷:“許大夫剛剛開的那方子的確是開得妙極了,我方纔聽得也破有些茅塞頓開之感。”

    他小心擡眼看了看陳管事,又朝柳相如接着道:“這方子的確是好,我相信它也能……對那風邪之症有用,只是……”

    小管事搖搖頭:“這風邪之症困擾世人多年,從沒有哪位大夫真正治好過……許大夫剛纔那話的確是說得有些滿了……”

    柳相如淺淺一笑,道:“多謝管事的了。”

    “不過呀,這藥方有沒有用,我說了不算,陳管事說了也不算。”她看着那白紙黑字寫出的藥方,笑道,“這藥自己說了纔算數。”

    小管事見柳相如這般自信也不再多說什麼了,只苦笑幾聲錄自己的藥材了。

    等候的時間總不會太長,不過這次這病人來卻不是同早上那般走來的,而是被人揹着來的。

    這模樣直接讓衆人嚇了一跳,柳相如也乍然站了起來:她記得很清楚,今早診脈時這人明明是風邪入體之兆!

    那人見衆人這般反應,旁邊跟着來的那人連忙解釋道:“今早他回去後,不知爲何病症愈發嚴重,頭疼至極,現下連牀也下不了了!”

    陳管事冷哼出聲:“看來還是許大夫醫術高明啊!”

    “這不關許大夫的事……咳咳……”那人掙扎出聲,“那藥咳咳……我還……沒用呢…大夫……”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