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棲遲 >第24章 第24章
    那晚,他真的沒有什麼力氣了,任由阿福抱他上牀。他被阿福抱起的時候,眼神刻意避開我。而後,讓我早些回去休息。

    我看他狀態不太好,不肯,提出要和他睡,結果不出我所料,還是被冷冷得拒絕了。我堅持了一下,他就毫不客氣,回到冷言冷語的沈大少,說,我說話已經不管用了是嗎?

    我嬉笑着討好他,怎會,只是今晚這麼晚了,我不想自己睡。

    說着我跳上牀,躺在他旁邊,我閉上眼,等待沈家大少的暴怒。

    然而,並沒有預想的暴風驟雨。只是聽到他無奈的苦澀的一聲嘆息。

    我心裏一疼,轉身擁抱他。

    他徐徐說,哪怕是從前,我不會拒絕你留下來的。但如今,我已經不是當年的我了。

    昏黃的臥室燈光,我怕他看脣語費神,坐起來對他比手語。

    ——你永遠都是沈棲遲。

    他悽楚笑笑,說,你能想象一個男人心愛的女人留宿在他牀上,而他什麼都不能做,甚至還穿着成人紙尿褲,是什麼感覺嗎?

    我的心像被閃電擊中,我明白了,他爲什麼要我去自己房間休息,而我執意留下,刺傷了他的自尊心。他不只是癱瘓,而且因爲癱瘓,而失去了男人最原始的反應和能力。想到這裏,我忽然歉疚的要命。我俯身緊緊抱住他,吻了他。

    他閉着眼睛,不看我。

    隆冬時節,沈棲遲的生日到了。

    我記得當年他每一個生日,在我印象中院中都是有積雪的。我們在屋裏幫他慶祝,有蛋糕,唱生日歌。沈棲遲並不愛過生日,每次過生日的時候,他都淡淡的,只有看着我和岱青互相追打給對方塗奶油,他才展顏而笑。

    如今想來是他從小知道自己活不過三十歲,所以每過一個生日就逼近死亡一步。想到這裏,我心裏涌起巨大的酸澀,我不敢想象這個寡言淡漠的男人在慢慢歲月中如何獨自面對着這樣的絕望。

    今年生日,他要33歲了,他已經超過醫生給的大限。我計劃要給他一個別樣的生日。

    提前一天,我就對阿福說,讓他準備好晚餐和蛋糕。阿福知道大少生日,興奮準備。

    我對沈棲遲說,這次生日,白天就和我度過,好嗎?

    他點點頭,看不出更多喜悅。

    早上的時候,我給他做了小茶點。他喫的不多。

    因爲上次扭傷手腕,他沒法用肘拐或者助行器,大多時候,是坐在輪椅上。只有鍛鍊時由阿福或者傭人撐着他慢慢走一走。

    我巡演結束後推掉了一個綜藝節目,選擇陪着他。當然我沒有對他提起,怕他又要動怒,覺得我是因爲他快死了才抓緊時間要和他在一起。這樣他會覺得是他的身體要我做了犧牲。我只是說最近沒有喜歡的劇本,暫時不想接戲。

    艾姐惋惜,說,人人獲獎後都會接着勢頭髮力,你倒好,急流勇退。

    我笑笑不置可否。

    那日早上,沈棲遲起牀時胸悶得厲害,我和他才同住幾日,第一次看到他這樣,心慌無措,差點緊張得要哭。還是阿福有經驗,看來這種情況經常發生,推來製氧機,幫沈棲遲戴上氧氣管,讓他半靠在牀頭。我看他戴着氧氣管的樣子,很擔心。

    阿福寬慰我,大少有時早起會胸悶頭暈,很多年了,這樣會緩解得快些,不用太擔心。

    我問他,很多年是?

    阿福笑笑說,從他十幾歲吧。

    我疼惜握住牀上那人的手。他有些頭暈閉着眼睛,爲了讓我寬心,他用手輕輕拍着我的手背。

    他好些之後吃了些茶點清粥。

    我問他,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他平淡,面無表情說,難道不是你直接送我?還要我開口向你要?

    我腹誹他,這個人,講話真是不中聽。我是真的不知道他需要什麼。他什麼都有,什麼都是最好的。

    岱青一早去開會,會議資料沈棲遲已經做了批示,他今天壓力不大,例行公事現身就好。

    別院的中午只有我和沈棲遲,院中積雪未消,阿福撐着他小步小步蹣跚行走。

    枝椏上還有雪,沈棲遲穿着淺灰的羊絨衫和深灰的大衣在樹下靠着樹站着,映着雪景,倒是更襯得他清俊出塵。他看到我在看他,向我伸手。

    溪南,來。

    我跑過去握住他的手,扶着他讓他站得更穩。他垂下頭,眼中有淺淺笑意。風過,將樹上的雪吹落了一些,落在我們的頭上、肩上,晶晶瑩瑩。

    忽覺人生每天都是紀念日,每一個普通的日子都有細小的閃亮時刻。

    沈棲遲有些輕咳。我緊張,連忙解下圍巾給他繫上,擔心地看着他。他看着我,半晌,說,當時不願和你在一起……就是怕你因爲我的身體要時時擔驚受怕。

    我不做聲。

    他說的沒錯,我緊張他,緊張到他一蹙眉我的心都會揪起來。

    沈棲遲仰頭看向遠處的天空,聲音舒朗而平靜。

    溪南,人很像是樹上的葉子。黃葉子會落,青葉子也會落。都是命運。所以,不要太難過。

    下午的時候,沈棲遲有些疲憊,遍讓傭人幫他倚在牀頭休息。他隨意翻看着一本夏加爾的畫冊,側臉沉靜而俊郎。我趴在他臥室的大沙發上看他。

    想來真是奇怪,我和岱青都很喜歡別院的沙發。當年好多次玩累了回來,和岱青倒頭誰在客廳的大沙發上,一邊一個。每次沈棲遲都要冷着臉訓我們,因爲太晚回來,耽誤課業。但當我們睡着之後,他都會拿來毯子,親自給我們蓋上。

    還有一次,我被沈太太無端責罰,說我吃裏扒外,當時年紀小,被罰在沈家大宅掃院子。晚上十一點多,我記得風很冷。當時心裏委屈得緊,又不懂反抗。直到沈棲遲披着一件大衣來大宅要人。當時大宅的傭人看到大少都驚呆了,因爲大少只會在過年的晚上來大宅一次,餘下時間幾乎都在別院,即使過來,也只在前院沈家老爺書房議事,從不會來大宅後院。我記得他晚晚早睡,那晚都十一點了,他竟然發現了我不在別院,披着衣服來找我。

    他當時什麼都沒問,徑自扣住我的手腕,淡淡說,走,該睡覺了。

    全然不理會喋喋指桑罵槐的沈太太。

    我那晚在別院他的臥室哭的很委屈。就在這個沙發上。什麼時候睡着了都不知道。只清晰記得,他幫我蓋了被子,托起我的頸部,給我塞了枕頭。

    我當時假寐,生怕被他知道自己醒了,他有回到那個淡漠的沈家大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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