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和艾姐溝通,宣傳期後我暫時不想再接新的工作了。艾姐知道我,也理解,拍拍我的肩,表示同意。因爲沈棲遲眼睛不太好,雖然他始終不想我知道,可我真的想陪着他渡過這段時間。因爲他已經聽不到了,靠着讀脣看懂別人的話,如果這都不再可行,他和他人的溝通就會成爲大問題。原本沈棲遲就因爲身體的原因比較封閉自己,這樣會加劇他的自卑。
艾姐提醒我,說宣傳期影視方爲了炒熱度什麼都能放出來,我要有個心理準備。我倒是不怕什麼黑料的,只要不傷害到沈棲遲,爆料什麼我都無所謂。
好在殺青到宣傳期之間有一段小段空檔,我也能休息休息。我回了一趟家裏,心裏百感交集。當年沈棲遲那50萬沒有救回弟弟,沒有救回活潑帥氣的他。弟弟的去世給我爸爸打擊很大,原本溫文爾雅的他變得頹廢暴躁,這幾年太多次和我吵起來,說出一些刺耳的話。我近幾年都回避回家這件事,可是雖然如此,父親仍舊是父親,他到底還是老了。這次回去他已經再娶,可房間裏到處都是我的海報,還有我去水城領獎的新聞剪貼。他燃起一根菸,說,溪南,我知道做這一行不容易,你要學會保護自己。其實爸爸無非是希望你好,以前我可能也許做錯了事說錯了話,但終歸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越來越好。如果你有了孩子,你會懂得。
我不言語,不知道他這麼說是因爲什麼。
他問我,前段時間,我看新聞,你……又和沈家兩個孩子走得近了?
我點點頭,說,是的,倒頭髮現終歸是場誤會。
我父親眼裏有欲言又止的神色,說,沈家兩個都是好孩子。岱青那麼好,你怎麼就不接受?
我笑笑,爸,都過去了,岱青現在心有所屬。
我當年一心暗戀沈棲遲,那麼卑微,一顆心都是大少的,雖然知道岱青拳拳心意,我也不曾鬆口半分。
爸爸說,棲遲身體怎麼樣了。
我淡淡說,不太好,比以前差多了。
他怔了一下,問,溪南,幾年了,你還是和當年一樣的心意?
五年前,爸爸來沈家看我。那時候弟弟在醫院躺着,我面臨快要畢業而工作還沒着落的情況,他當時也很焦慮。來到沈家那日,正撞見我哭着向沈棲遲表白,說着自己的心意,說着自己戀慕。我當時不知道我爸爸看到了,是岱青和我說的,說看到範叔叔悄悄離開了。
如今他忽然問起,我竟有些恍然如夢的感覺。
我說,嗯,更甚,我愛他更甚。
父親神情複雜,說,溪南,你知道的,那孩子不可能陪你一生,甚至連日常照顧你都做不到。
我很平靜,也很堅決,爸爸,人都會死的,生病不是他的錯。他活不長,那又怎麼樣,人的一生那麼多未知,我如今只想把握當下了。
父親狠狠抽菸,不言語。
良久良久,他說,溪南,其實……大約四五年前沈棲遲找我過,親自到你醫院病房看望你弟弟。我們聊了很多,後來聊到你,他說他愛上你了。
沈棲遲,當面那樣清冷疏離,從來沒有表露過半分心意,竟然,竟然去找我的父親說他愛我?
父親又燃起一根菸,說,他說他可能活不過三十歲了,從來沒有奢望過什麼,可唯獨奢侈得希望能和你在一起。因爲他知道這個念頭很自私,所以冒昧告訴我,如果我沒有意見,可能他會多一些勇氣告訴你他的心意。
我心裏有個地方生疼生疼。
父親聲音滄桑,說,溪南,爸爸當時說了不該說的話。因爲你的弟弟在死亡線上,我無法接受一個快死的人要和你在一起。我……話說重了。傷了那孩子……他當時沒有說什麼,只是說,他理解,如果他是個父親,也不想自己心愛的女兒和將死之人在一起。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爲什麼沈棲遲在我表白後,那樣刻薄讓我滾,爲何他給了我50萬後,說我是貪圖錢財的人,讓我離開。老天啊,他那時的心該有多痛多絕望,才能壓着自己的心意,讓我走。
那晚,我哭着給阿福打了電話,已經是凌晨時分,阿福接到我電話還有些驚奇。他聽我說完,嘆了口氣說,溪南小姐,你還是知道了。
他說,大少自己知道自己身體情況,所以即使愛你愛進了骨頭裏血液裏,都不想表露半分,是因爲他覺得你太好,而配不上你。而你那次表白,擊潰了他的堅持,他開始猶豫,他自私一回想在死前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在去看望你弟弟的時候沒能忍住,向你父親表露心跡,他當時想,如果你父親不反對,那他可能會鼓起勇氣和你在一起。若你父親反對,他就把這份心意帶進墳墓裏。
我泣不成聲。
阿福接着說,我記得當時你父親說,他可能會失去兒子,不想自己的女兒也經歷愛人早早離世的痛苦。他希望自己女兒可以和能保護她能照顧她一生的人在一起,而不是一個命不久矣的人。
溪南你知道嗎,你父親的話,正是大少的心聲。他壓抑自己愛意的初衷和你父親一樣的,他自卑,他沒有健康的身體去向尋常男人那樣用漫長的一生去經營人生。你父親的話,徹底打碎了他萌生的念頭,而你那時又因爲愛他不得終日痛苦流淚,所以他故意傷你,讓你死心。誰知你一離開,就是四年。
掛了電話。
我蜷縮在牀上,淚水早就決堤。那個皎潔如同皓月一般的人,究竟自己一個人吞下了多少苦澀。
已經是凌晨兩點多,我哭着發信息給他,棲遲,我明日就回來。
第二天一早,我才收到沈棲遲的信息。
——不急,注意安全。
我不知道是他親自發的還是阿福代勞的,沈棲遲的信息永遠都簡短到看不出什麼情感。
我乘了最早的航班,他安排司機接我。一路上,司機和我說,溪南小姐,大少知道你今天到,心情特別好,一早就起來,讓人把院子重新打掃,還買了很多你最喜歡的芍藥花,擺在院裏。
我笑了。我喜歡芍藥是我順口一說的,當年有次他在院裏伺弄花草,難得好心情得問我,你喜歡什麼花?
我被他蒙的一問有點蒙,下意識隨便說了一種,芍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