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已經掌燈,小郡主始終沒來東宮。高升心裏稀奇,這還是頭一回。

    停了筆墨的太子看着案上的海棠糕,隨口道:“讓人去看看,是不是病了?”高升忙應了,安排最機靈的吉祥往海棠宮去,把點心也帶了一份過去,好讓郡主知道太子雖然忙,可也是惦記着她的。

    太子是做大事的人,這些小事上從來都是高升想着,周到妥帖,做得再好沒有。

    看到獨自回來的吉祥,高升心裏一咯噔:莫不是郡主真的病了?不然,郡主不管在做什麼,東宮這邊一去人,她必是跟着來的。吉祥還沒回話,高升心裏已經在盤算着給病中的小郡主準備什麼東西了,得新奇好玩能讓郡主開懷的,還得有香甜好喫能讓郡主開胃口的,這些他也都是做慣了的。

    誰知道吉祥說的卻是:“郡主說累了,不過來了。”說着撓撓頭,“點心也沒留下,說是賞給奴才了……”

    高升這才知道食盒裏裝的還是東宮的海棠糕,他原以爲就是小郡主病了來不了,也必然是給太子殿下備了喫食讓人帶回來的。

    這一下子弄得高升困惑極了:累了不來了?東宮的海棠糕直接賞人了?高升往書房去的時候還百思不得其解,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把海棠宮的話回了太子。

    太子翻看書冊的手也是一頓,隨後道:“隨她吧。”高升應了諾,伺候着太子繼續看書處理政務,小郡主不過來,太子這晚膳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傳呢。論理他該提醒太子的,但高升不敢。

    而此時的海棠宮,陳嬤嬤等人可比高升更困惑。廊下燈籠底下,步步正跟如意收拾着柳條編的籠子裏的螞蚱,嘟囔道:“便宜吉祥了,主子收下來賞給我也好呀。”東宮的海棠糕,做得可好了,比城北門的老字號也不差什麼了。郡主從來不捨得都賞人,都是一點點慢慢喫,偶爾高興了纔給他們嚐嚐。

    如意瞥了步步一眼,“主子的事兒,你也敢抱怨,有幾天沒挨手板子了,欠了?”步步趕緊吐了吐舌頭,嘿嘿笑着,“我不就是納悶嘛,哥,你覺得——郡主今天——”,他的那句“是不是哪裏不對勁”沒說出來,就被如意眼刀子給堵了回去。

    “宮裏話多的都死了,你長點記性。郡主脾氣好,你也給我記着奴才的本分,主子吩咐什麼就是什麼,主子做什麼都沒有奴才說話的份兒。”步步嗯嗯應着,纔算結束瞭如意的今日份訓話。

    鳴佩放下手中換好水的茶壺,擦了擦手,上前要接過採星手裏的梳子,給郡主梳頭,卻聽到郡主道:“下去,不要你。”

    明白了坤儀郡主話的鳴佩臉一下子紅了,採星本來要遞出梳子的手都愣了,整個海棠宮裏的奴才都噤聲了。

    坤儀郡主可從來沒有用這樣冷淡的口氣說過鳴佩。其他所有人覺得自己皮一下子都緊繃起來,連鳴佩都捱了排揎,可見郡主今日果然情緒不好,他們一個個更得小心服侍。

    採星這才繼續幫郡主通着烏黑的長髮,從剛纔郡主說“乏了”不去東宮,到現在郡主不要鳴佩梳頭,採星是一肚子問題,可她不敢問,郡主脾氣好,嬤嬤脾氣可不好。

    鳴佩已經退出去了,這時候陳嬤嬤過來接過採星手中的梳子,繼續幫郡主通着發。

    梳子在嬤嬤手下力度合適,謝嘉儀這才舒服地嘆了口氣。再給採星通下去,她可能會忍不住自己接過梳子,該重的地方她輕,該輕的地方她更輕,拆簪環的時候她甚至還扯到了自己的頭髮謝嘉儀十分懷疑那組髮釵上可能勾着自己被扯掉的長髮

    要不是實在不願意張瑾瑜碰到自己,她至於受這個罪採月讓她派去郡主府了,採月最明白她的心思,肯定能配合內務府把郡主府收拾好。

    過了一會兒,陳嬤嬤才道:“這是不喜歡鳴佩了?”今天一天,郡主的表現可驚着嬤嬤了。

    謝嘉儀這才睜開眼,透過銅鏡對上身後嬤嬤看向自己的眼,“不喜歡。嬤嬤,我不喜歡她。”

    “不喜歡就不用,多大點事兒。”雖然陳嬤嬤不知道怎麼就突然不喜歡了,但,一個奴婢,多大點事兒。

    今晚本該是鳴佩值夜,嬤嬤換成了採星。

    謝嘉儀還沒想好到底怎麼處理張瑾瑜,尤其是她身後還有德妃,還有太子,還有那個張裴鈺,還有整個英國公府。她甚至還沒有想好怎麼對待張裴鈺,他後來大權在握後確實逐漸跋扈,但他也是打退北狄守住北境的人

    如果她動了這個人,還有人能出來打退北狄嗎?北地還守得住嗎?牽一髮而動全身,如果她動了這個關鍵的人,一切會怎樣呢

    “我們是皇族,受百姓供養,才得金尊玉貴,有這一身體面。我們也當爲百姓,爲大胤出力。”

    “我謝家子,代代守北地。但有謝家一子在,就不容北地有失。”

    父母的教導,言猶在耳。

    夜風吹動薄薄的紗簾,夜深了。

    抱膝坐在牀上的謝嘉儀不覺攥緊了手,指甲再次陷入她的掌心,扎出彎彎的月牙形,她這才緩緩對着簾外燭光的方向側躺下,慢慢閉眼睡了。

    燭火恍惚,牀上人朦朧又入了那年的夢。

    “昭昭,你再重複最後三遍,你得記住。”

    “昭昭,你得記住!”說話的人漸漸帶上了哭腔。

    “昭昭,別怕!”少年終於還是忍不住哭了,“你得記住,記住了嗎……”

    謝嘉儀突然從夢中驚醒,眼前一片昏暗,“採月!採月!”

    旁邊簾後守夜的採星聽到郡主喚,睡眼矇矓起身,這才聽到郡主的聲音不對勁,一下子清醒了,嘴裏忙應,靸着鞋就忙忙過來,“郡主,採星在呢。”

    採星一看,三月天裏郡主額上就冒了汗,再伸手一摸郡主頸後也起了冷汗,更是大驚。忙伺候着謝嘉儀把裏衣換了,喝了點溫水,讓郡主重新睡下。

    就聽郡主輕聲道:“採星,再多點兩盞燈吧。”

    “再多點兩盞燈。”

    “再多點兩盞燈。”

    採星聽到郡主又無意識重複三遍,背後一凜,應了是,點了加了安神香的燈燭。給郡主放下一重重紗簾,才輕手輕腳去找陳嬤嬤。郡主又開始做噩夢了,還開始重複說話,這可不是小事。

    陳嬤嬤聽後直接蹙了眉,進來看過郡主,看到在安神香的作用下,小郡主已經再次沉沉睡下了。

    嬤嬤出來冷聲道:“這幾天,有誰在郡主耳邊提過北地?”從午間小睡醒來,郡主就不對勁了。查了一圈,也沒找到原因。

    但是,郡主惡了長春宮,惡了鳴佩,嬤嬤卻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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