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這其中是否有什麼誤會?臣妾已大半年沒回過家了,雖然許久沒有和父親交談,可臣妾隱約記得父親並未與誰結怨,他又怎會做出誣告旁人的事來?”

    “婉妃這話的意思,莫非是覺得本宮的叔父真幹出了勾結山匪的事,因此被你父親這樣的正義之師給拿下了?”

    “臣妾不敢。”

    他聽着外頭兩人的對話,只覺得胸腔裏那顆心跳得厲害。

    即便他沒有看見母妃的臉,也能從母妃輕顫的聲線中猜到她此刻會是怎樣的表情。

    母妃對她面前的這位六宮之主還是相當畏懼的。

    “婉妃,其實在本宮的眼裏,你一直都是個相當識時務的人,所以本宮從不吝嗇在陛下面前替你美言幾句,上個月你過生辰,陛下沒能想起來,還是本宮提醒他的,否則他早就跑去德妃宮裏了,又豈會過來探望你?”

    “皇后娘娘的恩德,臣妾沒齒難忘。”

    “你若真感念本宮對你的好,就該去了解一下軍餉被劫一事的來龍去脈,跟你父親說,做人要腳踏實地些,別過於急功近利,更不能因爲嫉妒他人便給人亂潑髒水,當然了,本宮也沒說誣告一事是他有意爲之,或許他也只是受人挑撥,只要他肯改過,本宮與叔父都不會同他計較。”

    皇后的話音落下之後,空氣寂靜了許久。

    他雖然年少,但並不無知,皇后將下人都遣退出去和母妃說這些,擺明了就是以權施壓。

    他想,外祖父大概是真抓住了皇后那位叔父的現行,或許皇后這邊的人已經去外祖父那邊談過了,但沒談攏,於是只能找到母妃這邊來。

    外祖父性子有些嫉惡如仇,而母妃身爲他的長女卻沒有繼承這一點,母妃平日裏總說在宮裏不要強出頭,要懂得明哲保身。

    “爲何不說話?難道你父親對本宮的叔父意見就這麼大,而你也不願意再和本宮好好相處了嗎?起初本宮並不想來爲難你,可如今叔父在刑部受苦,本宮也跟着寢食難安,你將心比心,若是你的親人遭受磨難,你能袖手旁觀嗎?”

    “皇后娘娘,臣妾……”

    “你不想幫本宮也無妨,總有其他人願意幫。本宮今日把話放在這,要是叔父有個三長兩短,本宮與你從此大概就沒法好好相處了,同理,今後元良要是有什麼難處,也別求到太子和元祁那裏,你們許家的家風不正,我們可得離你們遠些纔好。”

    “皇后娘娘息怒,臣妾沒有說不幫您!臣妾……臣妾方纔只是在糾結,若是臣妾站在皇后娘娘這邊,勸說父親改口,父親身上豈不是落了一個誣告朝廷命官的罪名?也不知會得到怎樣的懲罰。”

    “這個你倒不必擔心。”

    皇后的語氣不溫不火,“你父親也爲朝廷效力多年了,既有功勞又有苦勞,犯這一回糊塗,不至於受到太嚴厲的懲罰,本宮會勸說陛下從輕處置,儘量不讓你父親受皮肉之苦,最多也就是貶官。”

    “是,臣妾一會兒便親自去面見父親,皇后娘娘請回去等消息便是。”

    “本宮就知道你貼心,本宮剛纔對你說的那些重話,只是一時情急,你可別放在心上,等這件事情結束之後,你我依舊會是好姐妹,以後若是你有什麼難處,儘管跟本宮開口,而元良,本宮也會叫太子和元祁他們多多照顧他的。”

    “謝皇后娘娘。”

    一場平靜的洽談就這麼結束了。

    不知不覺,他縮到了牀底的最角落,只等外邊的腳步聲遠去了,他這才驚覺,雙手手心裏全是冷汗。

    “啪”

    “咣噹”

    他聽見牀外邊響起一陣瓷器碎裂聲,以及重物落地的聲音,有兩塊碎片濺到了牀底下,他隱約看見碎片上的花紋是平日裏母妃很喜歡的花盆。

    興許是心中的苦悶無處訴說,在皇后離開之後,母妃氣得砸寢殿裏的東西來發泄。

    “混賬!混賬!”

    “自己家裏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卻有臉來威脅我!憑什麼!憑什麼我清清白白的許家就得受你威脅?究竟是誰家風不正?你們林家人才是蛇鼠一窩!顛倒黑白!就該遭天譴!”

    他聽見母妃一遍又一遍地衝着空氣謾罵。

    因爲在皇后面前,她根本無法將這些話說出口。

    罵完之後,她似乎吼得累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再出聲。

    而後,他就聽見了她的哭泣聲,像是受了傷的小獸一般。

    他再也躲不下去,從牀底下爬了出來,飛奔到了她的身旁。

    “母妃別哭,別哭……”

    那會兒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人,便只能伸手去擦他流下來的眼淚。

    而母妃看見他從牀底下鑽出來,嚇了一大跳,不敢置信地噙着淚水望着他。

    “你這孩子,是什麼時候躲到牀底下去的?”

    “就在皇后來之前,我已經在下面躲了好一會兒了。我今日功課沒做好就去玩了,字寫得難看,我看見母妃你手上拿着戒尺,就知道一會兒手心要捱打了。”

    他嘀咕道,“我想着,在母妃的牀底下躲一會兒,等你消氣了我就出來跟你認錯,母妃別哭了,我以後一定好好唸書,不做完功課就不貪玩了,我也會好好寫字,不會再寫得那麼難看惹你生氣了……”

    不等他把話說完,母妃便將他緊緊抱在懷裏。

    他察覺到冰涼的眼淚落在他的脖頸間。

    “元良你記住,今天你在牀底下聽到的事,一個字也不許往外說,知道嗎?”

    母妃依舊在哽咽,語氣卻變得有些嚴厲,“一定不能說,跟誰都不能說!一旦說出去,你一定會有麻煩!把你剛纔聽到的那些都爛在肚子裏,尤其是在皇后面前,你千萬不要對她流露出任何不滿,你從前是如何跟她問候的,以後照舊,要對她有禮,不要讓她對你生出敵意,記住了嗎?”

    “我知道,皇后剛纔威脅母妃了。雖然兒臣從沒有見過皇后的叔叔,但兒臣相信外祖父的爲人,外祖父是極好的人,絕不是像皇后說的那樣,會因爲嫉妒心而害別人。”

    “嫉妒?”

    他聽見母妃在耳畔冷笑,“還不知道是誰嫉妒誰呢,你外祖父和皇后的叔叔林騫,兩人同爲二品官,職位上倒是沒有個高低,只是他二人的口碑與能力還是很輕易就能見分曉的,你外祖父身手比林騫好,人品也不知比他貴重多少,從做官以來,從未貪過一文錢!林騫那種齷齪小人,根本就不配與你外祖父相提並論!”

    母妃說到此處,語氣又變得萬分無助,“可惜我沒用,什麼也幫不了他,還要拖累了他……我明知道皇后是故意包庇,卻不敢去告狀,我明知道林騫作惡,卻不能讓你外祖父執行他心中的正義。”

    “我們許家,當真沒有能力跟他們林家抗衡的,與他們作對,無疑是以卵擊石。”

    他聽見母妃在耳畔長吁短嘆,伸手輕拍了拍母妃的背,安慰道:“母妃纔不是沒用的人,母妃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外祖父也是最正義的人。”

    “可是正義又有什麼用呢?在這世道上,並不缺正義的人,缺的是堅守正義也能勝利的人,你外祖父很想做這樣的人,可我卻不得不阻攔他,因爲我不能讓他冒險,比起執行他心裏的正義,我更希望他平安,即便不做大官也好,安穩地過日子就行。”

    聽着母妃的感嘆,他信誓旦旦地說道:“請母妃放心,等以後兒臣長大了,有出息了,母妃和外祖父有什麼樣的願望,兒臣都能幫你們達成。”

    “傻孩子,從前你若是有這樣的心願,我一定會很高興,可如今……在這宮裏待久了,我才知道隨心所欲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掩蓋鋒芒,明哲保身才是正確的,你不需要多麼有出息,只要你平安,我便很知足了。”

    “元良你記住,今後可不要跟太子還有你的五哥爭着出風頭,在爲娘心裏,你自然是比他們聰明許多,可你若是將你的這份聰明顯露出來,他們恐怕會容不下你的,你只有比他們笨,他們纔有可能拿你當做弟弟來照顧。”

    “你別看太子和元祁如今對你挺好的,今後怎麼樣還真說不準,等將來你們長大成人,興許要產生一些利益糾紛,到那個時候,曾經的兄弟情誼都算不上什麼了,大家眼裏都只會有利益,所以你一定要記住,哪怕你如今跟他們關係好,也要時時刻刻對他們提防,以免將來喫虧。”

    母妃一邊苦笑着,一邊輕撫上他的臉龐,“元良,爲娘是個無能的人,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其實大多數人都是如此,你以後長大了,可千萬不要執着於對錯,太倔強的人往往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你要圓滑一些,不要輕易被人看穿你心裏的想法,也不要太顯露鋒芒,因爲憑咱們的能力,根本就沒有辦法站在頂端讓人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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