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後,鯤都清晰地記得他對風月濃烈的恨意。
恨到什麼程度呢?花重問。
恨不得讓她毀滅。
那個夏天快結束的時候,鯤來到一千公里以外的一個城市上大學。
其實蘇省的大學非常多,但鯤從未想過要在本省讀書。
從始至終,鯤都未曾想過留在本省,這個意念如此強大,不容置疑。
離開家,走得越遠越好。
將這十八年的卑微與困擾,將這童年、少年的所有不安記憶,全部拋下。
可否,便能回到生天?
在漫長的時間裏,鯤經常能聽到所有細胞都在發出流浪的咆哮。
離開那個小小的縣城,滿世界流浪,哪裏都可以,就是不能留在那裏。
這是一次遠行,也是一次背叛。
家是什麼?
爲何對於家,不曾有一絲留戀?
原來所有的疏離,在那一刻,就已經註定。
原來那個夏天之前,他的手心裏,真的是空的,空空如也。
他離開的,除了荒蕪的荒涼的荒廢的家鄉,還有風月。
那一次分別,就是永別,是咫尺天涯,亦是陰陽兩隔。
原來別離的盡頭不是重逢,而是失去。
他們在某一時間相約上路,既是起點,亦是終章。
是否在某個瞬間,想過問一下風月的志願?
問問她會選擇在哪個城市?
或許想過,但終是沒有。
直到想到給她寫信時,他才知道她留在了本省一個小城。
她曾經給他回信:你的信已經收到,有時我不想給同學們寫信,我們這個學校太普通,沒有帶着學校名稱的信封和信紙,宿舍要住八個人,這和我想像的大學生活相距甚遠……
可是,鯤很快便發現,他內心的空洞開始擴大。
大學裏沒有固定座位,選座的時候他沒有勇氣靠近任何一位女生。
和男生沒有什麼共同話題,即使是同室的三個男生亦相對無言,有的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不可能成爲朋友。
在學校裏,他不知道能和誰建立友誼,不知道能和誰建立鏈接。
學校很小,小到他剛進來就想要逃離。
學校很大,大到他不知道可以認識誰。
如此形單影隻,如此鬱鬱寡歡。
他開始懷念高中,固定的座位可以把同桌、後桌、前排、後排的同學彷彿栽樹一樣,圈成一個青春樹林。
從早上7點到晚上9點,他們要在一起度過漫長的時間,仰慕、鄙視、愛戀、暗戀、嫉妒、恨、比較、譏笑、吹捧……
種種情愫和行爲反覆交纏、蔓延、滋生,讓他們成爲一個整體,讓他們認爲,自己是對方生命中重要的存在。
在這個青春森林裏,鯤因爲絕塵的成績成爲高高在上的君王,風月是他打獵時遇到的驚豔女子,卻始終收不進他的王宮……
她雖然是他得不到觸不及求不得的鏡花水月,畢竟,還有每天十幾個小時的陪伴,他們的距離最近的時候,亦曾在遞書拿筆時不經意間手指相觸四目相對。
而在大學裏,他連這森林王國也一同失去。
他終於明白,他不是她的誰,他也無法成爲任何人的誰,至少那時是。
直到那一天,他在聊天室裏遇見紅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