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折濺在臉上、額頭上、眼睛上、頭髮上，會讓眼鏡沾水，視線變得模糊，然後水流會沿着臉頰流到下巴、脖子，然後浸溼衣領，也就差不多沒有了。
水溫會在臉上、皮膚上從溫熱到變涼，然後有點溼冷的感覺。
水花在鯤臉上濺開的時候，他內心一片空明，視線模糊，胭脂的俏臉也看不清晰。
他知道，胭脂其實也沒有她表現得那麼憤怒。
就像用圓規的針尖扎他胳膊一樣，她時不時會搞些惡作劇，時不時想踩踩他的尾巴，這是一個服從挑戰遊戲。
當水澆下來的一刻，事實上，他內心的怒火已經熄滅，她會當衆用水澆他，又何嘗不是告訴別人，她與他有故事？
內心沒有憤怒，可是，少年的驕傲要怎麼安置？
他有一騎絕塵的成績，他是驕傲的此間少年，他被溫水澆面如果毫無反應，會不會被人說是懦夫？
他的眼前閃過若干個念頭，最終將身前厚厚的像長城一樣的一摞書順手推翻，推倒在地，然後一言不發走了出去。
那一刻會很帥嗎？
像一個被惹怒的君王，將奏摺擲於地下，然後拂袖轉入後堂，又像一個將軍，將戰報撕於手心，然後提刀上馬、赴陣殺敵？
以水澆面和推翻書冊的動靜太大，已經聚集了一圈竊竊私語旁觀的同學，鯤一路行走，圍觀的同學讓開一條路，鯤徑直走了出去，在陽臺旁邊站了會，然後去到水池旁邊洗了把臉。
他不知道他走後胭脂是什麼表情。
他也不知道後來澆水的紙杯和狼藉的書冊是誰整理的。
胭脂整個晚自習都沒有回來。
第二天早上，鯤來到教室時，發現他的同桌，已經由胭脂換成了風月。
鯤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風月告訴他，書本是胭脂撿起來整理好，她撿的時候一直在流淚。
如果時光倒流，還會不會將書推倒，保全尊嚴呢？
如果當時默默擦乾臉上的水，甚至給胭脂說起，對不起，是不是就可以重新獲得她若有若無的情意，就可以繼續回到從前呢？
是不是當時不選擇決裂，就可以不失去胭脂呢？
很多答案沒有如果，但是鯤知道，不管多少次重新回到那個瞬間，他都會做出那個選擇，推倒書冊，揚長而去。
胭脂在後座，但在教室裏呆的時間已越來越少，已經發展到只要不上主課，就會帶着書去到畫室。
她與流光成雙結對的場景也越來越頻繁。
鯤常常默然。
他已經作出了反抗。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鯤甚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爲什麼將胭脂弄丟了呢？
那個上坡的呼嘯風中，胭脂的小手冰涼，他牽着她的手奮力飛馳，她的嫣然一笑如妖桃初綻。
初見的那個瞬間，她蹦蹦跳跳如同小鹿，睜大眼睛說，同學，我可以坐這裏嗎？
那麼多個燈火通明的晚自習，他和她並排而坐，她的眉眼鼻尖近在目前。
這些都是假的嗎？
爲什麼，後來，再也沒能牽起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