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我不喜歡與人爭吵,失望或者憤怒,其實都是自己的事情,花重。
半面妝戴着一頂大大的遮陽帽,眼睛上戴着一副深茶色的墨鏡,在還沒有疫情的當年,戴着大大的口罩。
時值夏日,她沒有穿女生常見的裙子,而是一件普通的t恤加一條藍色牛仔褲,穿着其實算保守,中性而保守。
半面妝比較高,穿着淺底的鞋子,已經和他平齊。
只是此時,他不僅沒有看到她的半面,甚至連整個面容都看不清晰了。
嗨,無命。半面妝摘下墨鏡,朝他微笑着點了點頭,額頭皮膚白晰,畫了點丹鳳眼妝,直髮垂瀑,的確有些妖的模樣,只是和他的想像亦相去甚遠。
半面妝有雙清澈深靜的眼睛,她的眼睛看着他,沒有審視,也沒有疑惑。於是他相信,她就是半面妝。
他們認識的時間有六七個月,聊過很多,亦以情侶相稱,但那個網絡愛情的時代承諾非常輕易。
他們沒有見過彼此的面容,甚至沒有打過電話。
只是文字的依據,便來看她。
他們相伴從火車站的出口走向她的學校附近,路上交談不多,無非是出行的閒話。
走,我們去喫飯吧。鯤說。
兩人來到一家小小的麪館,當面端上來時,半面妝突然笑了。
無命,你一直在看我,我的確很多時候都在戴這個大大的口罩。半面妝說着,慢慢將口罩從潔白的耳朵上解了下來。
她先解的右邊。
右邊的臉龐皮膚白晰,鼻子精緻,臉型雖不是瓜子型,但亦豐潤光滑。
這。鯤有些喫驚。
半面妝的左邊臉頰中央,有一塊猙獰的突兀的約有雞蛋大,幾乎佔滿了左邊臉頰的傷疤。
傷疤的部分凹凸不平,暗紅色的筋肉盤骨錯節,觸目驚心。
這傷疤是如此巨大,如此可怖,即使以最高明的整形,恐怕也很難完美復原。
妝,這。他擡起頭,看着此刻將所有面目都呈現給他的女子。
他想說點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本來想質問她在南京寫的小說是不是寫的她自己,可是見了她的面容,卻一個字都問不出來。
他們曾如此熟悉,他們又如此陌生。
半面妝突然睜開眼睛,她看着他,嘴角慢慢噙出一絲微笑。
無命,你還喜歡我嗎?半面妝問道。
這是一道送命題,他知道。
倘若他說不喜歡,他們之間漫長的情意和託付,難道都是笑談嗎?私相授受的愛難道抵不過皮相的虛妄嗎?
若說喜歡,此刻她半面觀音半面如魔,他對她的這半邊臉又怎能生出歡喜之心?
更何況,她眼神深靜,他的心思逃得過她的眼睛嗎?
如果再被她定義爲虛僞,這跨越千里的見面,這積攢了六個月的幻想,這關於愛情的所有執念,是如何荒誕?
那日她說,你若見了我的半面,可能會失望的。
他不怕失望,他執意來訪,終於見到了她的半面。
妝,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我們的情意,我對你的喜歡。
可是,你喜歡我嗎?鯤看着半面妝空明的眼睛,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