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下了場大暴雪,天亮才停。
積雪沒過少女的小腿。
錢佳麗呼着白氣,深一腳淺一腳走在鄉間土路。
從家到學校,二十多裏地可是不近,正經要走上小半天。
爹媽給的車費她貼身揣着不用,倒也不是節儉,主要爲了攢錢買小皮鞋。
想到小皮鞋,錢佳麗美滋滋,打了雞血般,既不冷、也不累,一口氣走到城鄉結合處。
路過百貨商店櫥窗,被裏面的格紋連衣裙勾住了魂兒。
“這個時節怎麼擺了條裙子?”
寒冬臘月人們都穿着笨拙的棉襖棉褲,清爽的小裙子便顯得格外誘人。
錢佳麗心癢難耐,決定進屋摸摸料子、問問價兒。
掀開厚重棉簾,三個身披黑大衣、歪戴狗皮帽的小流氓看到她當時眼睛就直了。
這麼水靈的大姑娘可不多見。
錢佳麗察覺危險,慌忙轉身。
叼着煙的小流氓搶先一步擋在門前,“妹子,進都進來了,看看買點啥。”
其餘兩人也笑嘻嘻:“是呀,進都進來了。相中什麼吱一聲,哥給買。”
錢佳麗垂眸小聲說:“你讓開,我要出去。”
水靈靈的大姑娘委屈巴巴我見猶憐,小流氓們更加興奮。
堵門的流氓搖頭晃腦,陰陽怪氣學她:“你讓開,我要出去~”
衆人鬨笑。
錢佳麗漲紅了臉,轉回身、徑直走向櫃檯。
售貨員也拿那幾個流氓沒辦法,只是充滿同情的看着她。
錢佳麗將錢拍在桌上,繞進櫃檯取了把水果刀。握緊刀把,直愣愣朝外走。
一副誰敢糾纏,她就捅誰的模樣。
小流氓無懼於錢佳麗的虛張聲勢,輕而易舉奪下水果刀,“沒看出來,他媽的還挺烈性!”
堵門那人:“老子就喜歡烈的,越烈老子越喜歡。”
話音未落,棉簾後一個想進卻進不來的人給了他一杵子。
小流氓原地起飛,摔了個狗喫屎。
爬起身,惡狠狠道:“哪個不長眼的癟犢子活膩味了?”
“你爹我。”葉勝平終於能進了,掀簾進屋,惡狠狠道。
小流氓們曉得他厲害,互相使了個眼色,沒敢吭聲。
葉勝平見幾人沒有和自己叫囂的意思,吸了吸鼻子,雙手插進大衣兜。
這時,一隻手握住他胳膊。
骨節分明,又白又嫩。
葉勝平愣愣地盯着瞧,他長這麼大就沒見過這麼好看的手,等他擡眸對上錢佳麗求助的大眼睛就不新奇了。
這麼好看的姑娘合該長這麼好看的手。
葉勝平身形魁梧,不說不笑時有些兇。即使此刻心泛漣漪,整個人還是兇巴巴的。
錢佳麗抿了抿脣邊,粉色的舌尖侷促地探了個頭。
葉勝平斜眸那幾個小流氓,心下明瞭,也就任由錢佳麗握着自己胳膊來到櫃檯前,“橘子汽水。”
售貨員瞟了眼錢佳麗,問:“幾瓶?”
葉勝平掏錢的手頓住,他還沒往這方面想過。於是‘兇巴巴’轉向錢佳麗,無聲詢問她‘喝不喝’。
錢佳麗很識相的誤會了,麻溜掏錢:“一瓶,他喝、我不喝。”
葉勝平臉色陰沉了幾分。
“叔——”錢佳麗忽閃着長睫毛,顫巍巍伸出食指:“要不然再來盒煙?”
葉勝平眉頭深鎖:“往誰叫叔呢?我虛歲十六,週歲才十五。”
“不好意思。”錢佳麗一臉歉意瞟着葉勝平,聲音越來越小:“你骨架長得太開了,我身邊十五六的男同學都還挺單薄呢。”
葉勝平點點頭,認爲人家小姑娘講的有情可原。
錢佳麗見他沒有生氣,壯着膽子問:“那個……我也十六,大哥你幾月份的?”
葉勝平從售貨員手裏接過汽水,咬開瓶蓋,“前天剛過完生日。”
仰頭‘咕咚、咕咚’喝掉大半瓶汽水,把汽水錢遞給錢佳麗。
“天吶!我竟然比你大!”錢佳麗挺直腰桿,拒絕了葉勝平還他汽水錢這一舉動。擺出一副大姐姐樣,說道:“別客氣,我常給我弟買汽水喝。”
葉勝平哼笑:“你還有認乾弟弟的癖好?”
“沒有、沒有。”錢佳麗連連擺手,“我說的是我親弟。”
大門傳來響動,錢佳麗發現小流氓們都出去了,揚起脣邊衝葉勝平甜甜一笑,明媚動人中透着不諳世事的傻氣。
葉勝平被錢佳麗這一笑甜齁了嗓子,咳個不停。端詳着汽水瓶子,掩飾尷尬道:“這他媽兌糖精了吧?”
錢佳麗一蹦三跳步履輕快到櫥窗邊,扯起格子裙一角,看了又看。無意間瞥到街對面,那三個小流氓正和幾個陌生人憤憤地說着什麼。
葉勝平瞄着窗外喝光汽水,抓小貓小狗般卡住錢佳麗後脖頸,邊問她“你去哪”,邊帶她出了門。
錢佳麗乖乖答道:“市一中。”
寒風中,葉勝平略顯粗暴地幫她戴好帽子,走向一輛三蹦子。
小流氓仗着人多,格外囂張,“三哥,今天就你自己?”、“一個人出來還敢多管閒事?”、“小心挨羣摟。”
“少他媽跟我給這兒沒屁硬擱楞嗓子。”葉勝平推開擋路的,拉開車門,塞錢佳麗進去,付了師傅車錢。想到開三蹦子的常在這兒趴活兒,指不定回頭就把姑娘在哪上學告訴他們,嚥下‘市一中’,拍拍窗框,“師傅,時代公園。”
又囑咐錢佳麗:“路上別閒聊,到了公園就下車,去哪自己走。這兒治安不好,以後少來閒逛。”
錢佳麗早已嚇成鵪鶉,只有點頭的份兒。
“想走?”一個小流氓走到三蹦子前,張開雙臂,吊兒郎當道:“那得先問問老子讓不讓。”
葉勝平也不廢話,上去就是一耳雷,薅着脖領子掄飛到冰面上。
小流氓哀嚎着出溜了兩米遠,試着爬了兩下沒爬起來。
其餘幾人見狀紛紛啞火。
三蹦子得以成功開走。
錢佳麗不放心地扒着椅揹回頭瞧,直至看不到人才轉回身。
師傅從小鏡子裏不住瞟她,想要閒聊。
錢佳麗謹遵葉勝平的叮囑,‘咻’地一下扭過頭,身體力行的拒絕閒聊。
在時代公園下車,錢佳麗步行到學校已是下午兩點。餓得前胸貼後背,可這會兒食堂沒飯。到食雜店轉悠一圈,買了茶葉蛋和紅糖。
女生宿舍樓下,一位看着面熟、不記得姓名的追求者對她翹首以盼。
錢佳麗昂起下巴路過。
男生追上來,“誒,那個……錢佳麗……”吭哧半天,遞上一個禮盒,“別人給我家送的,我們喫不完,你拿去喫。”
錢佳麗不能理解:“我爲什麼要喫你家喫不完的東西?”
“我不是那個意思。”男生急了,強行將禮盒掛在她手腕,“我……我那什麼……”掐腰搗騰半天氣,含糊不清道:“喜歡你。”
錢佳麗緩緩一點頭,把包裝精美的禮盒放在地上,柔聲細語好聲道:“我爸說如果我敢在外面隨便收男人送的東西,他就打斷我的腿。”
男生想過會被錢佳麗拒絕,但沒想到會被她以這種理由拒絕。本就不善言辭,直接石化了。
“不好意思。”錢佳麗抱歉道:“我的腿對我而言非常重要。”說完小跑進宿舍。
走廊裏,出門打水的舍友黃瑞琴左右手各拎一個暖壺。
“瑞琴啊~”錢佳麗一秒柔弱,迎面攬住黃瑞琴的腰哼唧:“我今天走了一天的路,快累死了。”
同寢兩年,黃瑞琴對錢佳麗的示弱撒嬌早已免疫,“別整那賴賴唧唧的一出,給我陽剛起來!”
錢佳麗鬆開她,翻了個傲嬌的小白眼。
“走。”黃瑞琴推她轉身,欲將粉色暖壺塞進錢佳麗手裏,“正好你回來,拿着自己的暖壺,陪我一起去打水。”
錢佳麗不願意去,雙手合十拜她:“好瑞琴,我今天走了那麼遠的路,現在又冷又餓,你心疼心疼我。”
“算了。”黃瑞琴還是心軟,“念在你教我織圍巾的情誼上……”
“瑞琴你最好了!”
黃瑞琴人都走了,錢佳麗還在衝她的背影殷勤恭維,“好人有好報,都是現世報!”
黃瑞琴聽聞‘現世報’腳下一軟,“閉嘴!你這個臭文盲!”
錢佳麗陪着笑臉搖頭晃腦:“人家纔不臭呢,人家香得很。”在袖子上陶醉的深吸一口氣,“人家賊香!”
推開寢室門,沒人在。
錢佳麗脫下厚重棉衣,哼着歌兒打開櫃鎖。拿出隨身聽,將僅有的一張磁帶翻過來調過去地看,最後選擇《愛很簡單》。
“忘了是怎麼開始,也許就是對你……”錢佳麗扒着茶葉蛋,深情跟唱:‘woo——~’,正陶醉呢,葉勝平那張硬朗的臉猝不及防闖入腦海。
錢佳麗嚇了一跳,也不‘woo’了。用力甩甩腦袋,吃了兩口茶葉蛋緩緩神,正好趕上下一個“woo——~”
“woo——~,iloveyou,無法不愛你……”,錢佳麗哼得心不在焉。
回憶到葉勝平卡她後脖頸推她出去,下意識摸了摸脖子。
伸長腿,晃悠着腳,嗤的一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