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啪嗒啪嗒地砸在黛青的屋檐上,叮噹作響,亂作一團。
細細聆聽,卻又在這亂雨裏,聽出和諧的規律來,甚至悅耳。
不知是幾時了,屋子裏點了燈,外頭卻是黑沉沉的。
她迷迷濛濛在牀上打了個滾,睜開眼時,便見顧成澤正在梨花小圓桌前坐着,手裏拿着一塊帕子,細細的揩拭一塊玉佩。
陸凝凝睡眼惺忪地坐起來,使勁吸了兩口涼氣,才總算清醒了些。
大約是覺得雨天潮溼,泥土裏泛着腥氣味道不好,房中的薰爐裏點了香,味道並不濃烈刺鼻,只淡淡的有一絲清甜。
坐在桌前的人聞聲向她看來,桌上的燭火映在劍眉星目的臉上,燭火搖曳間,那本就出挑的眉眼烙得更深刻些。
陸凝凝一時看得癡了,卻並不是陷入那英俊的皮囊之內,好像有什麼更深層次的東西,她一時說不清楚。
“王妃醒了。”顧成澤衝着她淺淺一笑,那雙眼睛又無害起來,好像剛纔的一切就只是她的錯覺。
陸凝凝含混應了一聲,下了牀走到桌前倒水喝。
幾口茶水下了肚,神思越發清明起來。
“今日在陸家,王爺怎麼一眼便認出了那福包裏有麝香?”陸凝凝直接單刀直入。
顧成澤笑笑,也倒了杯水,“久病之人,對藥草有些許涉獵,誤打誤撞罷了。王妃並不信趙姨娘往那裏裝了麝香?”
“我信的,在父親面前說不信,求情都是裝的。”陸凝凝捧着五彩金雞成窯杯,說得十分坦誠。
當世女子,以賢良淑德爲美,縱使有什麼小心思,在外頭做了戲,也沒個直截了當地跟自家夫君說的。
顧成澤不是沒瞧出來端倪,可實在也沒料想到她這般實誠。
“外頭都言趙姨娘是王妃的親生姨母,你們不是母女勝似母女,莫不是傳言有誤,有什麼齟齬不成?”
陸凝凝本就不是個戲精,她其實是個爽利性子,對付趙氏那對母女不得已而爲之,可不想把自己困在“柔弱不能自理”的病弱草包人設裏,一輩子沒個出路。
“不瞞你說,我原本是覺得我那姨娘是極疼我的。我身子不好,身虛體弱,王爺也瞧見了。原本比現在更不好些,可有幾日,因爲自己懶怠少喝了幾副姨娘給湯藥,反倒覺得身子松乏許多。這種事我不得不多留個心眼。”
她並不好跟顧成澤徹頭徹尾地把實話全講了。
若真說什麼穿越,二十一世紀,銀行業、金融業,只恐這場雨還沒下完,就要被當成失心瘋。
顧成澤表情清淡,“原是此等緣故,我還以爲……”
“以爲什麼?”
“方家表弟與王妃是自小定親的,而後又與令妹……想來你心中不好受吧。”
陸凝凝挑了一下眉,瞧着盯着杯沿不肯看她,只自己隱約有些神傷的承安王爺,覺着有些好玩。果然,男人對自家娘子的過去,或多或少都有些在意。
“王爺想聽實話還是假話?”
“自然是實話。”
外頭的雨越下越大,稀里嘩啦地順着屋檐拍下,傾瀉到地面上,使勁沖刷着青石板上的浮灰。
“沒什麼不好受的,甚至覺得有點慶幸。”她眨了眨眼,黑亮的眸子映着燭火,並不像作假。
顧成澤饒有興致地看她,只覺得眼前的小丫頭極其特別,旁的姑娘若是被人搶了訂了婚的夫婿,怕是要哭壞了,怎麼她這般不上心?
“這就如同,去飯莊裏預定一道菜,到日子去取,卻有人強取豪奪要了那道菜,結果那菜是餿的臭的,並不是什麼美味佳餚。這時候,怎麼會傷心自己沒買到餿菜呢?”
很顯然,方延輝便是拿到餿菜臭菜!
陸凝凝喝着茶水,繼續說:“人是要有點爭強好勝的心思,可也不能什麼都爭什麼都搶,髒的臭的搶來做什麼?”
她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都有理有據,卻不想她竟有這般通透的心思。
顧成澤眼裏微光閃爍,轉而又想,她瞧不上方延輝,難道便能瞧上自己了嗎?
“那王妃覺得什麼樣的東西,值得爭搶一番?”
陸凝凝長期浸淫在商界老油條之間,對別人拋過來的問題最是敏感,這個問題一上來,她體內的dna就動了。
“王爺覺得什麼樣的東西,值得勞神費力地爭搶呢?”她眨眨眼睛,把問題拋了回去。
顧成澤:……
他淡粉色的嘴脣抿成一條弧線,一雙眼睛落在身邊單薄纖弱的小丫頭臉上,越發饒有深意。
這個小王妃,可比他想象中要更有趣些。
“自然是真心覺得好的。”顧成澤道。
陸凝凝莞爾一笑,“英雄所見略同!”
外頭雨還在下,地基打地再高,地上也不免冒出了一層潮氣。
門關得嚴實,不曾有雨水冒進來,卻還是覺得有些許溼漉漉的涼。
兩人回寢帳裏躺着,蓋着被子,誰也睡不着。
陸凝凝起先睡得太飽,現下正精神。
跟身邊這人,不過只相處了三日,還不算熟,但感覺卻很舒坦。
人和人之間總講究個氣場、緣分,這些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有些人,挑不出一點錯來,只剛一接觸,便覺得不喜歡了。
她對顧成澤則不然,相處得越舒坦,便隱隱有些傷懷起來。
爲何這樣的一個人,竟是個病弱不長命的,唉,真是可憐。
想想自己也挺可憐的,兢兢業業加班加點的工作,還沒成爲一個小富婆先交代了自己的性命。
不管怎麼樣,以後還是要想法子護着點顧成澤,畢竟今天他也算是幫了自己一把。
他家裏人比陸家那些也好不到哪裏去,都是些吸血鬼,在他生命的最後階段,自己還是儘自己最大能力照顧他吧。
陸凝凝如此想着,不禁爲自己的俠義心腸感動了一把,在漆黑的夜裏一個翻身,手不小心觸碰到了一塊堅硬的東西。
這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