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的芙蓉糕做得精巧,粉白的花朵一般,未到嘴邊,便已經異香撲鼻。
“皇后娘娘!承安太妃撞在桌角上了,流了好多血,只怕,只怕是……”
宮裏嚴加訓練的小宮女,儘量表現得不慌不忙,可這事終究太大,饒是進來稟報時,腳步不亂,嗓子裏還是止不住發顫。
皇后聞言,當即花容失色,立刻便問:“聖上呢?官眷在聖上面前自戕可是大罪!驚了聖駕,誰也喫罪不起!”
陸遠奎原地抖若篩糠,臉上的顏色變得蠟黃。
隨着小宮女疾步進來的一陣涼風,那氣息幾乎整個抽在了陸凝凝臉上,甚至隱約聞到了一絲血腥氣。
“聖上動了大怒了!眼下已經吩咐了去請太醫。”
陸凝凝近乎兩腿發軟,方纔喫下去的一口茶,正不住地順着天靈蓋往外衝,生出一股膩人的古怪味道,混着芙蓉糕的甜味,膩的人想吐。
怎麼會,她怎麼會真的尋死?還是選擇一頭碰死,學了玉環的做派,這般慘烈的方式……
身邊鎮南太妃當場便嚇出眼淚來,簡直心驚肉跳。
她如何能想明白,個把時辰前,還不依不饒,衝着她不齜牙咧嘴的婦人,此刻竟以頭撞了桌角。
皇后急匆匆地出得門去,卻見皇帝並不曾從正殿裏出來,他就坐在那張沾着血的桌前,一動不動地坐着。
早有宮女太監急急把承安太妃擡到了側間,可桌上鮮血未乾。
鮮血一路淋漓而下,在潔淨的地板上,瞧着格外刺目。
“聖上……”
皇帝並不理會皇后,目光穿過人羣,落在陸凝凝發白的一張臉上。
陸凝凝渾身汗毛直立,心裏的鼓槌發瘋似的亂敲,只跟皇帝對了一眼,便察覺出皇帝有意讓她上前。
工作上大大小小的場面,她算是見多識廣。
可工作有什麼紕漏,也不過是項目黃了,被老闆罵一頓,最糟糕不過是捲鋪蓋走人。
但眼下卻是事關生死存亡的大事,在掌握着絕對的生死大權的皇帝面前自戕的,是她的親婆母。
她完全喫不準皇帝的意思,腦子如遭炸雷一般,一個接着一個的轟隆作響。
陸凝凝躬身要近前,身後陸遠奎拉了她一把,卻終究畏懼,手上沒使什麼力氣,立刻便鬆了手。
當權者的威壓,讓陸凝凝頭皮發麻,她往前走了三五步站定,正要往下跪,皇帝擡手示意免了她的禮。
“承安太妃狀告兒媳不檢,不惜自戕於鳳慈宮的消息一出。無論你清白不清白,你的名聲,便都完了。”皇帝沉吟道。
陸凝凝臉色青白,嘴脣不住地顫抖,指甲硬掐着自己掌心的肉,疼痛的感覺才能尚且保持清明。
“聖上明鑑,臣婦的確冤枉!”
她低着頭,瞧不見皇帝的臉色,只聞聽上頭低沉沉的聲音。
“冤枉,便要自己想法子洗乾淨。這事朕幫不了你,陸氏,你記着自己的身份是承安王妃,這王妃之位可不僅僅只是榮耀。你得有本事坐得穩,就如同統領三軍的元帥,得有治軍之能,否則便是一個活靶子!若沒那能耐,趁早換人。”
皇帝見她還算得體,沒嚇破膽,點了一下頭,轉身便往殿外走。
眼睛落在鎮南太妃驚慌失措的臉上時,微微頓了頓,卻也未做停留。
倒是鎮南太妃,不知何故,竟一聲不響,拎起衣裙,隨着皇帝一路出了鳳慈宮的門。
陸遠奎腿肚子直髮軟,心裏不住地罵自己,富平侯府裏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跑到皇宮裏來衝什麼大頭,現在全完了,那瘋了似的老虔婆事情辦得這麼絕。
風言風語一旦出去,無論凝凝肚子裏的金外孫多真,只恐留言都真不得了。
哪怕想跟老虔婆一般撞柱尋死,只恐外頭的流言蜚語也不會放過她。
沒準……不是沒準,一定會說她是心虛,畏罪自殺!
陸遠奎眼神發暗,整個人恨不得如一條鹹魚一樣癱在地上等死,可皇后面前,哪裏容得他放肆。
太醫像是流水一般,魚貫而入,直奔側間,去給承安太妃診治。
可光瞧着地上那些血,便知道十有八九,人是不好了。
“此事,連聖上都不管了,你又能如何呢?”皇后走到陸凝凝身邊哀嘆。
在那惋惜裏,卻好似夾雜着幾絲愉悅。
陸凝凝本就身子虛,眼下險些撐不住,只覺得隱隱要打擺子。
“多謝皇后關懷,臣婦篤信,山重水複之後,必有柳暗花明!”
皇后輕輕笑笑,頭上的織金鳳釵上,垂下來的珍珠流蘇,輕輕拍着她皎潔美麗的額頭。
“那本宮就等着看王妃逆風翻盤。”
陸遠奎近前兩步,扶住不住晃悠的陸凝凝,最後的一絲希望全寄託在這丫頭的肚子上。
“閨女,你還好吧。”
“沒事,只是有些暈。”
陸凝凝屏息凝神,腦子飛速旋轉,眼瞧着是被逼進了死衚衕,現在只想迫切地想一個解決的辦法。
可這身子,實在是跟不上腦子,長年累月的被趙姨娘傷身子的藥泡着,哪裏是三四月能完全調理好的?
就在她說完這話,眼前一黑,整個人滑了下去。
陸遠奎是真急啊!閨女暈也就暈了,可是真怕肚子裏的那一個有什麼閃失。
“太醫!快來個太醫,瞧瞧王妃!”
鳳慈宮如何亂作一團,搶救兩個人暫且不提。
皇后卻是心情大好地到外頭散着步,躲起了清靜。
身邊跟着的一個有年紀的嬤嬤,見她眉目舒展,嘴脣微揚,不禁道:“時方纔,鎮南太妃跟着聖上出了門,您就不擔心?”
皇后扶了扶雲鬢上的鳳釵,“有什麼好擔心的,二十多年了,若是聖上肯言說什麼,早說了,何必等到今日。此次平亂他有心擡舉顧成澤,也不瞧瞧,那孽種有沒有這樣的命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