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秋日裏房門大開,撲到身上的風是冷的,似乎把人也吹清明瞭些,一切都越發真切起來。
“誰?”她嘴脣哆嗦,難以置信地又問了一遍。
沈護衛亦是激動難以言表,“王爺!是咱們家王爺回來了!”
“回……他回來了!”
陸凝凝的嘴角不住地往上揚,眼淚卻瑟瑟地往下掉,一張秀美的臉上,又哭又笑,簡直有些滑稽。
等真正琢磨出味來,整個人如同緊緊繃着的一根琴絃,驟然軟了下來,幾乎站不住。
銀枝、瑞雪趕忙來扶,兩個丫頭也激動得熱淚盈眶,“不枉王妃千里迢迢長途跋涉,如今王爺歸來,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陸凝凝腦子嗡嗡作響,心簡直要跳出嗓子眼。
就聽得外頭一陣陣歡呼聲,緊接着有人推開門來,往裏走。
盔甲隨着步伐,摩擦出很獨特的響聲,外頭門房有人高呼“元帥”。
陸凝凝簡直找不到自己的腳,不知道怎麼到的院中,便見身穿鐵甲、罩袍束帶,身上繫着大大的紅披風的,滿身的血污、塵土的男人繞過小門,在離着她還有兩丈遠的地方站定。
他瘦了,精神頭卻很好,一雙眸子炯炯有神,似黑夜裏的火把,熠熠生輝。
“王妃!”
顧成澤緊走兩步,一把把人緊緊抱在了懷裏!
盔甲上敵軍的血污弄髒了陸凝凝錦藍色的衣裙,他力道大的勒的陸凝凝生疼。
可那過重的感覺,卻加深了他真正活着的真實感。
陸凝凝想說點什麼,胸腔裏像是被堵住了一樣,嗓子眼簡直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些日子懸着心,日日夜夜她簡直快熬不下去了!
陸凝凝攥緊了拳頭,狠狠地對着顧成澤的後背錘了一拳,卻被堅硬的盔甲硌得生疼,手上傳來的疼痛,把她這些時候的委屈全勾了出來。
眼淚“唰”的一下奪眶而出,“嗚……我以爲……我以爲你死了,我以爲你死了!嗚嗚,你知不知道,嗚嗚嗚!”
顧成澤抱着懷裏的小嬌娘不肯撒手,“是我不好,此次詐死的計策,只恐上表奏疏,被有心之人透露出去,會壞了事,讓你擔心了。”
陸凝凝哭得更慘了,簡直跟瓢潑大雨一樣往外溢。
她不是隻顧着小情小愛,不懂大事的人。
當然明白,這種謀算定是不能往外透露半分,連跟皇帝的奏章寫出來,都有可能被內應偷看功虧一簣,更是不能把這些寫在家書裏。
可明白歸明白,理解歸理解,難受是真難受啊!
偏她又不能怪罪顧成澤什麼,只能用哭發泄情緒。
顧成澤心疼壞了,從他易容扮作敵軍的小兵卒見着陳護衛,帶着她來的時候,一個心簡直像化了一樣。
他哪裏能不知道,他這麼些時日沒消息,京城裏定是覺得他死了。
而他的王妃,他的娘子,居然千里迢迢跑到戰區來給他“收屍”,這等情意,他這輩子都還不起。
顧成澤從前常常覺得老天爺在情分上實在苛待他,到今時今刻才明白,上天不曾虧欠他什麼,有妻如此,如獲至寶。
“王爺輕些吧,當心勒着肚子的孩子。”
顧成澤聞聽此言,瞳孔驟然放大,趕緊鬆開愛妻的,拉着陸凝凝的手,往她肚子上觀瞧。
“當真有了?”
陸凝凝吸了吸眼淚,“哼!沒被你胡鬧,嚇掉了都是好事!”
顧成澤高興得不得了,伸雙手捧着陸凝凝的臉頰,用大拇指給她擦眼淚,可惜他的手握着刀槍,連着征戰了幾個時辰,實在太髒。
三五下功夫,就把原來白淨的小娘子,抹地跟花瓜似的,像個可憐的小花貓。
顧成澤被她髒髒的小臉給逗笑了,陸凝凝本還未從傷心中走出來,見他還笑話她,又哭了。
淚水一衝,那小臉就更烏漆嘛黑,不成樣子。
“哎呀,是我不好。”顧成澤又想用袖子給她擦臉,可自己的袖子也不乾淨,只好摘了陸凝凝身上素白的帕子,給她抹眼淚。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又哭又笑。
不像是什麼元帥、元帥夫人,也不像什麼王爺、王妃,倒像是一對小傻子。
“嘖嘖嘖,真是羨煞旁人啊!”
元思遠和鄭德勇抱着肩膀看着,臉上帶笑嘴裏卻酸不溜秋的。
陸凝凝這才發覺還來了旁人,有點不好意思哭了,忙擦了擦眼淚。
“兩位將軍來了!銀枝,快去備飯,他們一定,一定餓着,多弄些好酒好菜!”
她本就青春貌美,一雙美目紅紅的,帶着哭腔軟聲吩咐,可羨慕壞了那兩個沒家沒室的。
元二郎最不見外,三兩步上了屋內,也不客氣,直接在顧成澤住的屋子裏,卸了身上幾十斤重的盔甲。
鄭德勇也緊隨其後,把身上的盔甲摘了。
瑞雪忙不迭地打了水來,給幾位洗手洗臉。
“要我說,咱們這弟妹,真是福星,她一來,咱們就打了勝仗,陳延年一死,把叛軍的精銳收了,這就如同砍掉了老虎的爪牙,得勝還朝指日可待!”鄭德勇朗聲道。
陸凝凝有點臉紅,“鄭將軍謬讚了,我什麼也沒做,還過來添麻煩。”
“這怎麼能叫添麻煩呢,嫂夫人低調行事,哪有什麼麻煩。”元思遠一邊把擱在桌上的蒸紅薯塞進嘴裏,嘟囔道。
顧成澤淨手洗臉,卸了盔甲,看着陸凝凝兩眼放光,揚起的嘴角怎麼也落不下去,直把她瞧得不好意思。
反倒更顯得嬌羞可愛了。
“哎喲喂,你倆行了!一會吹了燈,再你儂我儂,還叫不叫我們倆在這用飯了?”
元思遠嘴裏發酸,頭一回覺得自己真該聽家裏話,早早娶個媳婦,享享有媳婦的福!
鄭德勇心酸得厲害,要是他頭先那兩個娘子還活着,興許今日自己也能享媳婦福。
不過,想也是白想,眼瞧着顧成澤那小子的娘子,又含情脈脈地給他夾了一塊燉排骨。
嘖,元二郎自己一左一右拿起兩塊排骨,狠狠塞進了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