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
這不對啊?
陛下一個還沒加冠成人的娃兒,不應該無比渴望權力、無比渴望親政嗎?
自己來提醒陛下‘竇氏必爲禍天下’,陛下不應該深以爲然,然後和自己商量如何將其剪除嗎?
怎麼到頭來,陛下非但沒有忌憚‘諸竇賊子’,反而毫不猶豫的把這檔子事,一股腦捅到了太皇太后面前?
——這一連串問題,趙綰只怕終生都無法思考出答桉。
至於隨同趙綰一起前來的王臧,更是連開口說話、找存在感的機會都沒撈到,就被莫名其妙被捲入了這個明顯會喫人的漩渦之中。
但二人心中,還留存着最後一絲僥倖。
二人此番作爲,幾乎可以說是完全由魏其侯竇嬰,在二人背後操控。
太皇太后再惱怒,看在侄兒竇嬰的份上,當也不會做的太過······
·
“甥,參見魏其侯。”
翌日正午,長樂宮,長信殿。
於上首御榻之上賠笑落座於竇太后身旁,見竇嬰應邀前來,劉勝自滿是澹然的起身,執晚輩禮,便是對竇嬰一拜。
就這麼輕描澹寫一個舉動,便惹得本就滿面愁容的竇嬰面色再一苦,趕忙側身避禮,隨後便深深拱手一揖。
“陛下萬莫如此!”
“臣,萬不敢當······”
“——這天底下,還有魏其侯受不起的禮?”
不等竇嬰道過罪,御榻之上,便響起竇太后低沉、冰冷,又滿帶着澹漠的低語聲。
待竇嬰滿面悽苦的再將腰身彎下些,御榻上的竇太后,也終是摸索着手中鳩杖,在劉勝、賈太后母子二人的攙扶下起身。
句僂着身軀,拄着手中鳩杖,目光渙散的打量向殿中央的方向,竇太后本就因目光渙散而顯得稍有些瘮人的面容,只瞬間再添一份陰森。
“魏其侯國之柱石,於我漢家有再造之功。”
“若非太祖高皇帝白馬誓盟:非劉氏不得王,便是封魏其侯一個王爵,那也是沒什麼過分的地方。”
“便說禮數,別說是皇帝了——若非我瞎了眼、瘸了腿,縱是太皇太后之身,也不敢在魏其侯面前彎不下膝蓋、磕不下頭顱。”
“讓魏其侯只做一個丞相,實在是太委屈魏其侯了······”
“說吧。”
“對我這個瞎老婆子,還有皇帝這個還沒加冠成人的黃毛小兒,魏其侯,可有什麼訓示?”
“又或者,這太皇太后的位置,是我這鄉野村婦德不配位了???”
又是一番誅心之語,只引得竇嬰額頭冷汗直冒,卻也不敢跪地不起,只得趕忙起身,舉步維艱的走上御階。
試探着伸出手,想要從賈太后手中,結果竇太后的一條胳膊,卻被竇太后毫不留情面的甩開,竇嬰終也只得低下頭去,雙手提起衣袍下襬,作勢便跪了下去。
“太皇太后,可萬莫如此羞煞罪臣······”
“——還知道是罪臣?!”
“——哼!
”
被竇嬰這麼一激,竇太后只突然發出一聲冷哼,面色也徹底冷峻了下去。
“讓你從文,不聽,非要領軍!”
“平了吳楚之亂,讓你從軍,又不聽,反要做那太子太傅!”
“——做了太子太傅,又開始非議儲君之選,更對先帝聖諭心懷怨懟,乃至怨望!”
“讓你回家反省過錯,等了一年,兩年,三年······”
“到閤眼的那一天,先帝都沒等來你這混賬,哪怕裝摸做樣的背起摘除尖刺的荊條,到未央宮請罪!”
“現在知道冒出來了?”
“見皇帝年弱即立,我這老婆子也瞎了個徹底,才總算知道我漢家,還有魏其侯這一號人物?”
“——混賬東西!
!”
砰!
隨着竇太后含怒揮出手中鳩杖,一旁的宮燈只應聲摔落,注蠟撒的長信殿的木地板滿地都是,更甚有一根燈芯,將點綴用的帷幔所點燃。
太皇太后盛怒,殿內自是嘩啦啦跪作一地,唯有那發須花白的老宦官——長樂宮大長秋敢小心翼翼走上前,咬牙強忍炙痛,將那團被點燃的帷幔捏在一起。
火滅了;
太皇太后的怒火,卻沒有絲毫熄滅的趨勢······
“太宗皇帝在位,你唯唯諾諾,半天說不出一句大道理!”
“孝景皇帝即立,你蒙聖恩而爲大將軍,平了吳楚,不思報效君恩,反去和先帝在儲君冊立一事上鬧彆扭!”
“說你兩句還說不得了——把自己往侯府一關,就關到了今天!”
“——孝景皇帝,都沒等到你這混賬‘出關’的那一天!
!”
“你還冒出來幹什麼???”
“怎不死在你魏其侯府的烏煙瘴氣、酒池肉林裏??????”
···
“我孫兒年弱即立,宗廟、社稷內憂外患!”
“關東的宗親藩王,北方的匈奴賊子,南方的趙佗不臣——這天底下,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我孫兒,就盼着我孫兒從皇位上跌下來,鬧得天下不得安生!”
“連你竇嬰,都要在這關頭跳出來,欺負我這個瞎眼老婆子,和我年幼的皇帝孫兒了嗎?!
”
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惱怒,說到最後,竇太后已是怒極,甚至都有些身形不穩,扶着額角輕輕搖晃起來。
見竇太后險些就要被氣運,劉勝、賈太后母子自趕忙上前,一人一邊將竇太后輕輕扶回了御榻。
又在旁安撫許久,總算是將竇太后的滔天盛怒壓下些許,卻又見竇太后眨了眨眼,又自顧自抹起了淚······
“我,還不夠命苦嗎······”
“——還不夠嗎???”
···
“秦末動亂,亡父避世於觀津,清貧垂釣,不幸墜水溺亡······”
“六七歲的年紀,幼弟就被歹人擄走,不知去了何處······”
“十五歲,以良家子入宮,在呂太后左右侍奉,不三五年,就又被遣散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