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後,周越、夏知和程乾三個人踏上了返回江州的旅程,爲了躲避娛樂記者,他們共買了三趟航班。周越自然是不心疼這點小錢,他們最終選擇做最晚的那一班。

    上飛機之後,頭等艙裏,周越和夏知坐一塊兒,程乾一個人坐他倆後面。

    此時已經晚上8點多,關了手機之後夏知百無聊賴,就打了會兒盹。等她再醒來的時候,身邊的周越竟還興致勃地讀劇本。夏知沒有打攪他,找了本雜誌兀自讀了起來。這是一本時尚雜誌,偏日系,主打女裝搭配和飾品,她很快翻閱一遍,圖片根本也沒往腦子裏記。

    一旁的周越看出她的無聊,搭話問:“要不要點些喫的?”

    夏知還沒坐過頭等艙,更不用說在頭等艙用餐,她坦白說:“我不會點,你給推薦吧。”

    周越輕車熟路地給她點了幾樣。夏知和周越相處的這段時間,已然充分了解這個人對於美食的偏愛和品味,因此非常信任他給自己點的這份航空餐。她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這確實是消磨時光的一種愉快方式。

    身後的程乾一直靠閱讀學術報告打發時間。夏知對此欽佩至極,她有轉身瞄過幾眼,全是她看不懂的外文,一問才知原來是西班牙語。

    夏知喫完又睡,不知過了多久,醒來後去了趟洗手間,等她回到座位上時,發現周越已經不再讀劇本,而是拿着手機看些什麼。

    她向手機屏幕瞥了一眼,發現屏幕上正是周禮母親即將離世的新聞,大約是之前郭俊給他整理髮來的微信消息,以圖片形式呈現。

    夏知問:“還看這個做什麼?”

    周越默不作聲,雙目緊盯着手機,大拇指向下微微滑動,網友們尖酸刻薄的評論,立即映入兩個人的眼簾。

    就這件事,夏知一直不知周越是作何安排。代替周禮回江州見他母親死前的最後一面,然後呢?然後周越打算怎麼做來平息這場輿論?她對此毫無頭緒。

    這時,周越將手機關閉,屏幕霎時一黑。他扭過頭,看向夏知。

    夏知對上他的眼眸,忽然一股難以置信的慌亂立刻竄了出來。

    那沉靜如深潭的眼眸,帶着絲絲縷縷的憂鬱氣息……他只是這樣靜靜地看着她,似乎眼神裏已經將自己想要說的話全盤托出,這令夏知根本招架不住。

    夏知驚訝得說不出話,半晌才壓低聲音問了一句:“……周禮?”

    儘管聲音極小,但身後的程乾仍是聽到了。他的動靜不大,但在這一片寂靜幽暗的艙內卻顯得極爲突出。

    “這是去哪兒?”周禮問夏知。

    是他。

    果然是他……

    他已然知道了一切。

    夏知和程乾都有些無措,但事到如今,只能實話實說。開口的是夏知,程乾不好越過去講話。

    “……去江州。”夏知明顯感覺周禮正遭受着被欺騙的痛苦。

    沒錯,他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過夏知和程乾竟有一天會帶着周越去他最不願去的地方。顯然這是三人共同預謀而刻意隱瞞的事件,這就更令他難以接受。

    “我們想你應該不願去——”夏知話沒說完,周禮就打斷了她。

    “……你們不該瞞着我。”

    “因爲這件事——”

    “我知道,”周禮低垂着頭,“我知道你們的初衷。”

    夏知以爲他會發脾氣,實際上他若是在此刻發脾氣,她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只是,他並沒有這樣做。

    “周禮?”見他不說話,夏知感到比他發脾氣還令自己不安。

    他真的是一個特別能忍的人,其實他大可不必將自己剋制成這般模樣。

    周禮向她伸出一隻手,示意她將手放上來,他想牽着她。

    夏知感到難以置信:“你不生氣?”

    “生氣,”周禮頹喪地付之一笑,“但你們是我最親近的人。”

    這笑容令夏知一時間有種心碎的痛感。

    “我們推測你肯定不願意去,尤其在你跟我講了你過去的那些故事之後。”夏至將手放到他手心,二人十指交握。

    “程乾跟我相處了這麼多年,這件事應該是他做的決定吧?”

    程乾此刻在後面清咳了一聲,夏知回答說:“不是他一個人做的決定,我和周越也有參與。”

    “你和程乾說服周越?”

    “……差不多吧。”這其中的情況有些複雜,夏知一時間不方便講得太清楚。

    周禮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對她,他始終溫柔。

    “程乾和我你是瞭解的,周越的話,我推測他不會害你,雖然我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周禮聽罷微微點頭,扭頭看向身後,和程乾對視了一眼。

    夏知不知道他們這一眼當中交換了什麼信息,但感覺自己一時參透不了。

    “既然已經坐飛機上了,那這趟回江州,方便的話,我可以去拜訪一下你父親嗎?”周禮再次看向她。

    夏知之前跟周禮講過自己的家庭情況。

    “可以呀。”她怎麼能夠拒絕呢?

    這趟返江,她要見他母親,他要見她父親,雖然和想象中的“見家長”不太一樣,但確確實實是要見家長了。

    現在夏知腦袋裏想的不是周禮見她父親的事,也不是自己見他母親的事,而是周禮見他母親的事。她在想周越什麼時候能再次出來,此刻不出來沒關係,但等到明天去醫院病房的時候,總不能還是周禮吧?夏知可以想象到醫院附近蹲點着多少娛樂記者,到時候必然會端着“□□大炮”就等着鎖定周禮的身影。

    她猜此刻程乾想的應該也是這個問題,她和程乾都不願意周禮直面他的母親。

    夏知輕輕側過腦袋看了周禮一眼,此刻他正透過舷窗看向窗外。可外面並沒有什麼值得看的,一片漆黑,茫茫無垠。

    一直到飛機落地,周越都沒有現身。這一刻,夏知有種被周越欺騙的感覺。

    她之前很篤定周越不會害周禮,但現在卻對之前的篤定產生了一些懷疑。周越明知周禮抑鬱症的最大根源就在於他那個暴虐的母親,有沒有可能周越有意欺騙她和程乾,就爲了通過這件事一招擊斃周禮主人格的意志和精神,從而使他徹底崩潰?

    主人格徹底崩潰之後,也許就會長時間的隱匿起來,那這不正中周越的下懷?他可以霸佔這幅身體,真正爲所欲爲。

    想到這裏,夏知只感到恐怖異常。

    就她和周越相處的這段時間,她真的不願將他想成如此邪惡之人。她不明白主人格和副人格的轉換是否有什麼規律可言,如果副人格主動隱匿而主人格相應地被動喚醒,那這不就意味着,周越正將周禮逼上絕境……

    他們走的是vip通道,最大限度地避開了機場地勤人員和其他乘客。由一名工作人員帶領,他們走了一條極爲曲折的路線,很快便到達了機場的地下車庫。

    在這裏,程乾之前已經安排了司機等候。果不其然,沒一會兒遠處便駛來一輛黑色轎車。然而,就在轎車向他們駛來的這短短十幾秒鐘,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有幾個娛樂記者不知通過什麼關係早早地在這裏蹲守,他們原本可以只是隱祕地拍攝照片,然而他們卻偏偏不,而是急不可耐地衝跑出來,以一種可能高考衝刺時都沒有過的求真精神,對周禮發出連炮式的提問——

    “你這趟來江州市爲了看望自己的母親嗎?”

    “你母親是否真的病危?”

    “爲什麼這些年來一直都沒有和母親聯繫過?請問這一信息屬實嗎?”

    “你和你母親之間是不是有什麼矛盾?據我們瞭解你母親爲人親和,這裏面會不會有什麼誤會?”

    “這幾天爲何不予以迴應?”

    “聽說你父親自你十六歲去世之後,是你母親獨自一人將你養大,是這樣嗎?”

    “有什麼想要對網友和粉絲說的嗎?”

    他們一連串的發問過程中根本沒有留意到自己粗魯的舉動,因此有一個記者直接擠向夏知,使她踉蹌一步,險些摔倒。這時,周禮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夏知的胳膊,果斷將她攬入自己懷裏,其動作之迅速、其架勢之威凌,令在場的人爲之一懼,紛紛向後撤了兩步。

    夏知在之前就跟父親說過自己要回江州,自她和周禮的戀情在網上曝光之後,她父親就時刻關注着周禮在媒體面前的一舉一動。他五十多歲的年紀就像一個熱衷於八卦消息的小姑娘似的,在微信裏時常對夏知各種打聽。

    在夏知終於好不容易擠進轎車之後,拿出手機的第一件事就是給父親發微信。

    -夏知:啓稟大人:我已經安全落地!明天陪周禮去見他母親(可能是最後一面)後天老爸你有時間的話,周禮想去拜訪一下。-

    很快,她父親回來了微信消息。

    -爸爸:好的,有時間,來你爺奶家,他們二老都想見見。-

    -爸爸:他家裏的事情我們不多置喙,但你明天多注意禮儀,那是你的修養,與旁人如何無關。-

    -夏知: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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