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夏知迫不及待地敲響了周禮的門,她之所以迫不及待是想要看一看到了當下這一緊要關頭,裏面的人究竟是周禮還是周越?

    昨天在返回酒店的路上,夏知問程乾,如果周越明天再不出來,那他們該怎麼做?

    程乾回答說,周越一個人可以應付那個女人,但周禮不行。對於周越來說,那個女人只是一個陌生人,而對周禮來說,看見她就會勾起無數的恐懼(這一點夏知非常認同,尤其在經歷了當晚與他母親的會面之後她就更堅信了),所以如果周越始終不出來,那他們兩個人就得陪周禮一起進去,絕對不能夠讓周禮一個人去面對她。

    很快,門被打開了,裏面的人已經穿戴整齊,目光極爲平靜地看向她。

    夏知在這一刻根本分辨不清他是誰,也不敢貿然去喊任何一個人的名字,生怕喊錯了之後會引起尷尬。

    見夏知只是爲難地看着自己而不講話,這人便開口說道:“我是周禮。”

    聽到這四個字,夏知的心又往下沉了沉。

    她將周禮推向門內,自己隨即也跟着進來並反手將門關上,問道:“周禮,你現在是什麼心情?”

    周禮看上去還是有些憔悴,並不比昨晚的狀態好多少,也許這一晚他都沒能好好休息。他看着夏知,坦誠地回答說:“……堵得慌。”

    “堵得慌?”夏知重複了一遍,這和她揣摩的不太一樣,她以爲周禮會說不高興或者是害怕。她很不希望周禮在她面前掩飾自己的恐懼,因爲她絲毫不在意周禮所展現的脆弱。

    夏知張開雙臂要擁抱周禮,周禮迎了上去,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夏知遠不及周禮個子高,抱在一起時她的額頭也堪堪只能碰着他的鎖骨而已。但她卻絲毫不在意兩個人之間身形上的巨大差異,反而很像模像樣地拍了拍他的後背,以示對周禮的鼓勵和安慰。

    一直到坐上轎車,周越都沒有出現。夏知被周禮牽着手,兩人坐在車子後排。不消說,醫院門口肯定已經擠滿了娛樂記者,這令夏知感到荒唐又可笑。

    昨天晚上回到酒店之後,她在刷手機的時候刷到了幾個民生新聞,一個是90後男生因連續加班而猝死,但企業卻表示“沒什麼好說的”,只願暫時借男生父母10萬元。這條新聞的討論熱度——僅維持了兩天而已;還有一個新聞,一女生走夜路遭遇酒醉男子騷擾,視頻不堪入目,身爲女性的夏知強忍着生理不適看完後,已經是一肚子火。網上的評論兩極分化,有人認爲女生的社會生存環境越發惡劣,很是心痛,然而也有人卻以“喝酒”爲該男子脫罪,認爲他處於醉酒狀態,是神志不清纔會做那種荒唐事。(女人喝酒遇到騷擾會被指責不檢點,男人喝酒騷擾女人則會把酒精當做擋箭牌)然而,這樣的新聞——也只維持了兩天的熱度。

    可是,周禮母親即將離世以及猜測周禮與母親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的娛樂事件,卻維持了整整一週的熱度!

    如果不是因爲公司合約在身,周禮完全可以自由決定自己如何處置這樣極其私密的家務事,然而公司卻強硬要求他必須公開表態——不論是通過語言還是通過行動——認爲他“有義務給粉絲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可是這樣的話,不就形成死循環了嗎?

    夏知忍不住想,她與這個社會越來越格格不入了。

    “等會兒下了車,記者會不會拿攝像機懟到我們的臉?”夏知想到之前有記者爲了搶到話而直接推搡她的情形,不由地有些擔心。

    “……現在是要去醫院的路上?”講話的人扭頭看向夏知,他一手扶額,微微皺眉。

    “周越——?!”夏知壓低聲音叫了出來,“是你嗎?”

    “你好像從來沒有這麼期待過我。”說罷,他低頭看了看另一隻正牽着夏知的手,擡起,晃了晃,“真恩愛啊。”

    夏知趕緊要抽回自己的手,周越也不勉強她,只是輕笑了一聲。

    “你出來得還算及時。”夏知問他,“早幹嘛去了?周禮怎麼會在飛機上出現?”

    周越回答說:“我也不清楚。我跟他之間……”說到這裏,他忽然止住不說了。

    夏知的好奇心已然被勾起,催促道:“你跟他之間怎麼了?”

    “不清楚。”周越這次的回答明顯有些冷淡。

    儘管他這樣說,但夏知卻多多少少猜出了些什麼——會不會他和周禮之間這種人格的轉換將會越來越自然?越來越頻繁?

    總算來到醫院門口。

    門口的情況果然如夏知所預料的那般,然而車子並沒有在門口停下。很顯然,他們是要走一個祕密通道。夏知原本還在爲自己可能下車之後遭遇記者的推搡而擔憂,但此刻透過車窗看着車子從這些人面前一閃而過,又不禁爲他們在大熱天頂着沉重的攝像機而感到有些抱歉了。

    因爲昨天晚上已經見過周禮的母親,所以此番再次到來,夏知的心情並沒有像昨晚那麼緊張。她應該感謝程乾昨晚邀她同行,不然的話,此時此刻她的心臟可能都要從胸腔裏跳出來了,這麼說雖然有些“沒出息”,但她不得不承認,在見到周禮母親之前,這個女人確實在她的頭腦中有一種清晰而又尖銳的恐怖感。

    夏知扭頭對周越說:“我們這只是躲過了第一波記者,我敢說進了醫院之後還會有第二波。”

    周越應道:“看來你也有經驗了。”

    夏知點頭:“百分之百!有人能通過一些不爲人知的關係潛伏到醫院裏去。上次和周禮在機場就是這樣,一從車上下來,忽然竄出幾個人,把我嚇一跳。”

    周越說:“想必這次你是做好了心理準備。”

    “那也希望你能保護好我,畢竟我擠不過幾個大男人。”

    “你放心。”周越調整坐姿。

    然而,令夏知沒有想到的是,從車上下來之後,他們一路都極其順利,不僅沒有突然殺出來的娛樂記者,也沒有任何醫院內部的工作人員。就像昨晚和程乾來醫院一樣,他們很快就走到了周禮母親病房的門口。這樣一看,應該是這一層的護士和醫生都被提前撤開了。否則的話,夏知可以想象,周禮(對於其他人來說只有一個周禮,其實是周越)但凡一現身,一定會惹來衆人拿着手機對他一頓“啪啪啪”。

    夏知在周越耳邊說:“這不太對吧?如果我們避開所有的記者,又遣開了醫院的工作人員,那怎麼證明你確實來醫院看望了周禮的母親?公司那邊不還等着你的明確迴應嗎?好歹你留下些照片或視頻資料。”

    周越看了她一眼:“你都能想到的問題,我想不到嗎?”

    夏知一下吃了癟,嘟囔着說:“你可以你可以,是我多嘴了。”

    看夏知這副有趣的模樣,周越忽然擡頭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他的動作極其自然,彷彿時常這麼碰觸她似的。

    夏知:?

    周越的舉動這令她感到一陣膈應,便隨手打掉了他的手。

    周越說:“你就不怕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正有人拿着攝像頭對着我們?記住,你可是周禮女朋友。”

    聽到這話,夏知敏感地扭頭向四周望了望,然而以她的反偵查能力尚且還不足以從犄角旮旯裏找出那些所謂的攝像頭,她十分懷疑地問周越:“你是騙我的吧?”

    周越輕巧地聳了聳肩,很不像他慣常的架勢,這狀態和周禮倒是如出一轍:“從走出車廂內一刻開始就已經是在演戲了。”

    一旁的程乾一直默不作聲,但在聽完周越說的這句話後,卻忍不住地衝夏知點了點頭。

    自打和周禮重逢以來,夏知就時常有一種活在夢中的錯覺——她很難相信自己的男朋友是娛樂圈的頂流男明星,也很難相信男明星的過往經歷這麼悲慘,更很難相信男明星居然還有人格分裂症。而此時此刻,這種夢中的錯覺感幾乎已經達到了巔峯,因爲,簡而言之一句話:她竟然在陪頂流男友的副人格演戲!

    仍舊是昨天晚上見過的兩位醫生,這兩位醫生只是和周越(他們以爲是周禮)簡單介紹了一下他母親的身體狀況,寥寥幾句而已,之後就示意他可以進去了。

    程乾將兩位醫生拉到一旁,站在了距離夏知和周越約摸六七米遠的地方。夏知不知他們三個專業人士人交流了些什麼,但見他們都頻頻點頭,像是對某個安排的認可,又像是在密謀一件不得已而非要做的事情。

    “走吧,進去。”說罷,周越牽起夏知的手。

    演戲!此刻是演戲!夏知在腦海中不斷地提醒自己,這樣便很自然地任由周越這樣牽着走。

    二人推門走進了病房內,夏知不知道程乾有沒有對周越講過昨天晚上的事情,下意識側頭瞄向周越。

    這人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瀾,在這樣一種場合之下,有一種無情冷血之感。

    周禮母親顯然是知道今日有人造訪,和昨晚不同,她不再是躺着,而上半身75度角仰靠在被提前調整過的牀頭,儘管憔悴依舊,但雙目卻炯炯注視着二人。

    炯炯,這個詞似乎還不夠精準,只是將她刻意逼迫自己提起的精神氣給描摹出來而已,卻並沒有很好地刻畫她的內心。如果用一個更合適的詞承擔起刻畫她內心的重任,那麼這個詞也許是——

    ……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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